我叫温醉,我仇人叫徐洄。
有半个月时间,我曾叫他“相公”,在这之前,我喊他“师父”。
不过这都过去了,因为他如今是我最恨的人。
那一年,我爹赌光了家产,要把十七岁的我卖进青楼。我一路嚎哭,他一路拖拽抽打,眼见到了一座新宅子面前,离青楼还有两条街,我爹一巴掌又要拍下来,我却没感到疼——一个长得白白净净的公子哥攥住了他的手。
这便是我与徐洄的第一次见面了。经过真是颇为俗套,我却总觉得这到底是一段缘分的开始——孽缘也是缘。
那时徐洄刚搬来不久,买了甚多美艳的丫头,喜欢上离家两条街的青楼喝花酒,也喜欢请各种公子哥通宵达旦地饮酒作乐。
他买了我,却不是让我做丫头,他说他缺一个徒弟,看我长得一般,丫头不好做,只好做徒弟。
后来我问他,既然长得一般,干嘛还要做徒弟。他说长得也不是特别一般,不然只能塞点银子赶走了。
我一开始十分怀疑徐洄究竟是如何出师的,他一天到晚花样百出地吃喝玩乐,哪里来的时间修炼!但我很快就走上了他的老路——他教我,总是让一切看起来都那么通俗易懂,甚至是有趣至极,有时甩给我几本书,我看起来也不觉得费力。因此,我大部分时间还是在陪着他玩乐,连容貌越变越慢、终于停滞也浑然不觉。他教得慢,我学得也慢,却谁也不嫌。
我们通常十年搬一次家,他会遣散他收来的丫头们,每个人塞一张数目不小的银票,然后和我再寻一处地方,离集市总不能太远。
作为他的徒弟兼管家,他经常骂我刁蛮:“你看看你,哪里有个徒弟样!师父逛青楼,你非得半夜把本少拎回来对什么账!不解风情!大煞风景!一点都不善解人意!”
我抛给他一个恶狠狠的白眼,下次还是半夜去拎他,两个人,一人一壶酒,一个哼曲,一个唱戏,晃悠悠闹醒了一街的人。
第二日总免不了他一顿打骂与接着三天的冷漠。
我已经记不起我们搬了多少次家了,也许是第九次,需要对宅子进行改造,换梁的时候,做事的人没留神,在他脚上砸了一下。
饶是他术法高明,这当儿也受了伤,我将他的脚里三层外三层裹了起来,看他在榻上不安分地扭来扭去,再次恶狠狠地威胁他:“再出门就打断师父的腿!”
他当然没听我的话,晚上约了几个公子哥,叫小厮把自己抬到了青楼。
这次我真的很生气,摸了根棍子就闯到了席上,一把将桌子掀了。
屋里的人或尴尬或愤怒,看不惯我的歌妓更等着瞧他训我。
他把玩着手里幸存的酒杯,看着我气得满面通红,含笑道:“温管家,好徒弟,怎么老是管本少的事嘛。”
我瞪着他,不说话。
“咳咳,这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我娘子哩!”他笑得轻佻。
屋里一阵哄笑,我凑上去,扬起下巴:“好啊,你要是认,我岂有不认的道理?相公!”
他眨眨眼:“你认真的?”
我抓住他的手,像极了调戏良家妇女:“你不知道我垂涎你的美貌,很久了吗?”
一字一句。
又是一阵哄笑,他却好像一下子认真了,丢了酒杯,搂上我的脖子,很深很深地吻了我。
我忘记了闭眼,只看见他长长的睫毛离我那么那么近。
我抱了他,往屋里的床上一扔,便扑上去解他的衣。
屋里众人慌慌张张往外跑,不知谁那么好心,把门也带上了。
这一夜,我终于“嫖”到了垂涎已久的师父,把他变成了我的“相公”,在青楼。
我说:“相公你知不知道,看你的第一眼,我就看上你了。”
他轻轻地吻我:“真傻。咱们下辈子,下下辈子,也要在一起。”
夜里睡得迷糊,他伏在我身上,手指在我胸口划弄。我酥痒得很,娇吟出声,他便在我眉心抚了抚,盖上一个柔和的吻。一阵舒服的热流从这个吻散开来,弥漫了全身,我缠住他,直到天明。
回家的时候,下了马车,他牵着我的手,在新宅的门口,温柔地看着我的眼:“娘子。”
那时的幸福,弥漫到了我陪他走过了的近百年光阴,每一天,每一刻,每一眼。
往后,他还是逛青楼,还是办宴会,还是变着花样、想着法子玩,但他身边总牵了我。
画面流转,卫有归偷空看向悲离,对方仿佛有感应似的看了回来,二人俱是一囧,收回目光。再看过去,却见他目光深邃,似有所念,心下酸涩:“多半是在想洛合桑吧。”
这时,画面里闯进了一个陌生的身影,一身玄袍,头戴玉冠,超凡脱俗。
“师兄。”徐洄唤他。
他们二人在屋里谈了很久,徐洄不让我在这人面前露面,但他走的时候,我还是感觉到目光透过墙壁,直直地射了进来。
当晚,徐洄就和我吵了一架,理由很荒谬。但更让我感到荒谬的是,他马上跑到了青楼,连着两天没有回来。我去找他,唤他相公,他痞里痞气地看着我:“温姑娘真是好骗,玩玩而已,何必当真呢?明儿给你叫几个皮相好的公子哥,咱们师徒俩扯平?”
我给了他一巴掌。
他愣了愣,嘻嘻笑出来:“要打也行,不就玩了几个月嘛,一天一巴掌,你说好不好?”
我抬起手,却是捉了他的手,挤出笑来:“阿洄,是不是我做错了什么?是不是有什么事你要赶我走?你告诉我,我改好不好?”
他垂下眼皮,假咳两声:“咳咳,好徒弟啊,都说了你长得一般,这没法改吧?本少最讨厌的就是死缠烂打的了,咱们师徒情义也到头了,收拾东西赶紧走吧,明儿一早,本少要再看见你,可别怪我不客气!”
青楼的小厮把我拉出了门,很快,归去堂的丫头便给我递了个包袱:“姑娘还是不要回去了,我们公子爷吩咐了不让你回去的。”
那夜的街市很热闹,我一个人失魂落魄,不知不觉已经慢慢走出了城,暗夜漆黑,我其实却不知往哪里去,恨意泛起来,五脏俱疼。
后来,只觉眉心一凉,不知如何晕了过去,再醒来时,已给绑在了一间铸剑室中,眼前就是那日见过的玄袍男子,他告诉我,他叫徐溯,还非常直白地告诉我,他要拿我的魂魄,铸就一把绝世好剑。
“这还要多亏师弟眼光独到,发现了你这株好苗子!他本来就是要拿你炼剑的,不过到底技艺不如我,竟留了你这么多年。”
我傲慢地看他一眼:“你以为我会相信吗?”
徐洄再讨厌我,大概也不至于如此狠毒吧。
但下一刻,他就出现在门口,直直地看着我,不发一语。
“动手吧!”徐溯一声令下。
我被投入了准备好的剑炉,真疼啊!火舌一寸寸舔舐我,剥落我,钻入我的骨髓,烤干我的一切——
真疼啊!——可徐洄他看着我,冷冷地看着,一句话也没有说。
再醒来,便已遭到了封印,我一个人,在这里拼凑着曾经的归去堂,一砖一瓦,加深我对他——徐洄——的恨意!
一开始我想要忘记他教我的一切,但后来我下定决心,不停地修炼,有一天总要冲破封印,找到他,活要凌迟,死要鞭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