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那时温醉还醒着的话,她断不会再说出凌迟的话——
将近两百年修炼的差距,让徐洄输得很惨。徐溯并没有招招制他于死地,相反,他非常耐心地、一剑一剑地割着徐洄的肉,避开要害,不挑筋骨。
在打斗三刻之后,徐洄身上出现了第一道口子,再一刻后,出现了两道。很快,第三道、第四道连续出现在背上......成百上千道口子,细细密密,错纵交织,除了脸与露出的手掌,几乎没有一块完好的地方。徐洄一时不倒下,徐溯就一时不停手。
“你不是天赋异禀吗?你不是深得师父赏识吗?如今!还不是被我这样玩弄!”徐溯狞笑着,在报复与凌虐的快感中失了神智。
受了最后一剑,徐洄膝盖一弯,支撑不住,剑入土一顿,半跪在地上挣扎了许久,终于头一歪,倒在地上。
他们都被带回了金缕剑派。
徐溯不会让徐洄死,炼化大戏,他就是要留给徐洄看,看他的心上人如何挣扎,看那女子的眼里是如何的绝望。他命人在铸剑室里备了个大药桶,徐洄在药桶里浸了一天,终于醒转。
“师弟,你知道的,接下来,就是在她魂魄上做印记咯。”徐溯用匕首划破了自己的指头,就要往温醉眉心点去。
谁知,那印记符画到一半,便纷然溃散,竟无论如何也画不下去了。
“这......”徐溯心里一惊,抓过徐洄质问,“怎么回事!你......你做过印记了!”
徐洄万分虚弱,这回却咬牙笑出了声:“是啊,我不光做了,我还是做的生生印记!没有谁能成为阿醉的主人!”
生生印记,便是将魂魄绑在一起、投胎转世也拆不开的羁绊。若一人成为剑灵,剑主便只能是另一人。只是这样的印记,非深爱的两人,没有绝对的互相信任,是绝不能结下的。
便是徐洄也没有想到,那时有意无意的印记,如今倒莫名成全了两人。
徐溯恼怒数时,却突然狞笑出声:“既然你是剑主,那也无所谓,前些天正好得了这傀儡蛊,只要蛊还在,你们就会有无数的主人!你们要绑在一起,那就永远在一起吧!”
就是在蛊虫送来前的那数刻之间,连自杀都无法做到的徐洄,用了他所有控剑的功力,将他对温醉的唯一一个命令,也是最后一个,下了出去:剑成之后,杀了自己。
如果活着不能给你自由,那就死吧,阿醉,我终究,护不住你。
温醉被投入铸剑炉的那天,徐洄已经完全失去了神智,但在与那炉中女子对视之后,这尊木然躯体,还是流下了两行冰冷的泪水。
于是,在剑成之时,连徐溯也没有料到,那铸造成功、被唤醒的“绝世好剑”,直接扑向了徐洄,从他心脏穿了过去,招式意料之中的潇洒漂亮。
接着,三日之后才能开神智的宝剑,剑主一失,马上成为了进行漫无目的屠杀的邪剑,在鲜血中迷失了自己。
至此,因果幻境已经全部走完了。
温醉直愣愣地坐在榻上,看着画面中大开杀戒的自己,再看着那躺在地上无人注目的徐洄,双唇紧咬,一抹血从嘴角流出——竟是将自己的唇肉咬了一块下来。
“温姑娘,往事成烟......”饶是见惯了剑灵各种故事的卫有归,面对如此惨剧,也只能干干地吐出这几个字。
温醉机械地扭头看他,眼神里却空无一物。
她的阿洄,她心尖上的阿洄......他们爱了百年,忍了百年,为了那半年的欢好,便要受凌迟、炼化之苦,便要受手刃爱人之痛!天道,你可能告诉我为什么?
“温姑娘,从前你的执念,便是你与徐洄之间说不清的爱意,如今再无怀疑了,心结可去矣!”悲离沉声劝道。
温醉与他对视一眼,二人仿佛在眼神里交流着什么,收回目光,渐渐回神:“对啊,阿洄他爱我,我也爱他。我还求什么呢?”
她合上眼眸,轻声问卫有归:“卫先生,阿洄他投了胎,我还能找到他么?”
“你们之间有生生印记,凭着感应是可以找到的。只不过,他却再也认不得你了,你恐怕也不可能因剑主而修炼出实体,只怕......只怕你从此只能永远看着他了。”说到这里,卫有归也是心里一痛。
温醉站起身来,她的功力已经恢复得差不多了,此时朝卫有归一施礼:“卫先生,我别无其他,只求生生世世守护阿洄,便是看着他,我也心满意足了。”
卫有归长叹一声,到底轻轻点头,便掐诀引魂出炉。
很快,元喜便将那剑从剑炉中取出,递给卫有归。卫有归扯下一根头发扬到空中,飞快地画了个解印符,往那剑上一吹。只见那剑晃动数下,飞到空中遥遥一拜,悲离与卫有归都点点头,那剑便飞出门去。
此时已近亥时,悲离照旧去厨房拿了吃的,又给卫有归准备了汤药沐浴,等他睡下,才在不远处的榻上寻地方卧了。近来,悲离默默接过了看护卫有归的任务,元喜一开始不愿意,但看悲离不如愿就瞪自己,又极会照顾人,也就乐得逍遥了,便每天只是干些杂活,二人的工作倒也分配得异常和谐。
第二日一早,悲离给卫有归的轮椅做修改,卫有归靠在榻上翻着书,元喜在一旁给他煮茶,忍不住又恨恨地说起昨晚的场景:“门主,温醉和徐洄真的好惨喏,那徐溯真的不是人!要是我,我一定把他千刀万剐!”
卫有归书正看到精彩处,也就懒懒搭话:“如今徐溯好歹也是金缕剑派的掌门,可别乱说。”
元喜“哦”了一声,便要退下。突然,卫有归从书里猛地抬头,大叫:“不好!”
元喜给吓得一抖:“怎么了门主?”
“阿喜,你,快快快,去告诉宗主和睿之,速去金缕剑派查看!”
阿喜一愣,不敢耽误,当即赶出去汇报。
卫有归看着元喜奔出去的背影,再瞟一眼淡定修椅子的悲离,颇有些愤怒地开口:“昨晚你就知道对不对?”
悲离抬头看着他,不说话,算是默认。
“啊,不对,你不光知道,你还故意引导她骗过我,好让我放她去报仇!”卫有归指节敲在桌上,“二层因果之前,你就暗暗提示她,最后,你又给了她最好的借口......”
“有因果,便要有报应。而对于温姑娘,是无穷无尽的相见不能相认,还是为这一辈子的恩怨情仇痛痛快快活一次,那是她的选择了。我能帮她出这个门,却不能帮她做选择。否则,她能称得上是真正放下么?一念消,一念长,新的执念,还要无尽地折磨她么?”悲离眯了眼睛,“况且,若真是复仇,连我,也想帮她动这个手。”
卫有归也不反驳,昨夜虽隐隐有些预感,自己却故意不理,这件事,说到底他也有默认的成分在,只是想起事情的后果,便拧紧了眉头:“若温醉真的屠杀金缕剑派,你我的安生日子恐怕是要到头了,有心之人,只怕还要寻你的麻烦。”
“温醉不会杀无关的人的。再说,决定之前,我便想过了后果。如今在这里已是白赚的,真要让我入往生炉,也没什么可怕,封魔山一千年是睡,往生炉里永永远远也是睡,无所谓咯。”
说到这里,竟朝卫有归一笑,卫有归见他洒脱,心里也稍宽。
静等了约莫两个时辰,卫有归正在整理这些日子查到的血炼之术资料,隐隐听见喧哗声由远而近,悲离不便现身,卫有归便命元喜推自己出去。
只见温醉剑体横空,竟挟持了一名剑宗弟子,为血液浸透的剑锋紧紧贴在那名弟子的脖颈,无论如何也甩不脱,逼着他御剑飞往剑魂门,身后跟着黑压压一片追兵,由卢嵩领着,看样子,竟是一起往炼化室去了,
卫有归与元喜赶紧跟上,众人让出一条路来,让卫有归进去。
“卫先生,十分抱歉,骗了您。”那几近透明的墨绿身影在空中浮动。
卫有归张张嘴,不知要不要说原谅,终于还是没说话。
“不知鼎鼎大名的往生炉,却在何处?”温醉的声音里,不见即将赴死的悲,倒充满了快意。
卫有归眼光看向往生,那温醉剑身一震,将那剑宗弟子震开,一个转身,便直冲往生炉而去。
谁知一道金光极快地一挡,便缠住了剑身,接着便是一声怒喝:“你这邪剑,总要回去给金缕剑派一个交代!”
原来,一直紧紧跟在近旁的卢嵩见温醉放开了剑宗弟子,便使出几近九成力气,使出剑术门的“化剑为鞭” 绝技来,聚气成剑,化直为曲,牢牢缠住了温醉,左手又是一掐诀,一式杀招就要出手。
两招只在一瞬之间,卫有归还未出声制止,忽的一道红光擦过眼前,直击卢嵩气剑,只听“当”的一声,卢嵩双指剧痛,气剑已消,左手的诀也没掐成。
温醉得以挣脱,颇为感激地看了赶过来的悲离一眼,于炼化室上空一绕,便入了往生。
一道灵光从炉顶射出,显出那女子的像来,只是一瞬便消失不见。
众人却分明在那一瞬里,看到了她的微笑。
她已复了仇,也从此解开了阿洄的生生印记。阿洄会遇上新的人,也永远得到了自由。至于,阿洄再也不记得她,她也不再“记得”任何人。他们,都不会再心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