邺方城终于出了太阳,陆其筝把美人榻搬到了园子里,盖着一条薄毯歪在上面晒太阳。
旁边的炉子上温着一壶红茶,冒出袅袅地烟来。桌子上摆着一盘果盘,园子被雇回来的家丁修剪过,花草不似刚来时那般野蛮生长,一簇一簇地开着秋菊,墙角的桂花树一串串地开着米粒似的桂花,整个园子飘着香气。
雅,实在是大雅。陆其筝一边嗑瓜子一边感叹自己现在的生活。
她想起穿越前手机从不敢静音,有次周末她去爬山徒步,山上没信号,下山之后手机上弹出25个工作未接来电,工作群99 工作消息,那时她眼睛一闭几乎要当场昏死过去,电话打过去就是领导一顿劈头盖脸的谩骂。
她挂下电话,马上给朋友发了30条吐槽信息,然后蹲在路边用手机开始处理工作。
一边工作一边辱骂,公司难道没有我就会垮吗!看看工资到账消息,那么短一串数字,自己明明看起来也不是多重要的样子!
你看,资本主义的**生活终于被我过上了!她内心颇有种小人得志的爽感。
到饭点,戚豆喊陆其筝吃饭。陆其筝去西厢房寻沈寒期,沈寒期近日总是神出鬼没,不知道去了哪里。听戚豆说,天没亮时,沈寒期常常在院子里练剑。
陆其筝带着沈寒期走到饭桌前,桌上放着青笋炒肉片,土豆烧排骨,虫草炖鸡汤……
陆其筝满意的坐下,从戚豆刚回来开始,他连做了四天炒土豆,炒豆角,炒茄子,各种蔬菜轮番上阵。陆其筝感觉自己脸都快吃绿了,于是她昨天抓住戚豆报了这三道菜名。
排骨入嘴,一股腥臊味儿传来。她吐了出来。
她看了一眼戚豆,刚刚还还坐着的他此时像炸毛的猫一样条件反射的站了起来。她没多想又舀了一碗汤,还未喝下。
戚豆跪了下来,头不住的磕头,“小姐,求你不要赶我走”。
他的头磕得扎扎实实,每一下在地板上发出咚咚的声音,陆其筝大脑飘过一串问号,走跑过去想把他拉起来。他的腿却像粘住了胶水一般,岿然不动。
“小姐,我不会做糖醋排骨”。他跪在那里,眼泪鼻涕一起流,“鸡鸭鹅鱼我都不会做,但我可以做别的,守门看院,扛东西擦地板”。
陆其筝从旁边顺了一张帕子,糊在他的脸上,想帮他擦擦眼泪。结果定睛一看,竟然是擦桌帕,她刚想拿回,戚豆用它擤了鼻涕。陆其筝退后了一步,实在是太埋汰了!
拉也拉不动,劝又劝不动,她只好坐回来。
沈寒期在一旁脸色如常的吃着饭菜,陆其筝又是满脸问号,这个人怎么再难吃的饭菜也能下得了口。
“我又没说赶你走,哭什么”。
“真的吗”?戚豆跳了起来。
“为什么在仆役市场的时候骗我,明明不会做饭,又说自己会做”?陆其筝问道。
戚豆低下头,陆其筝看着眼前这个少年,此时才认真端详起了他,十四五岁的年龄,但个子却比同龄人矮上一截,脸色泛黄,两颊瘦得凹陷进去,整个人像个被风一吹就倒的瘦猴。
“小的家境贫寒,从未吃过糖醋排骨,更不曾做过”,他的头垂得低低的,“我已在城西寻工寻了月余,父亲早逝,母亲一人将我拉扯大,她身患顽疾,需要汤药吊着,小姐心善预支了一个月的月钱给我,母亲才能吃上药,小姐对我恩重如山,我实在不应该撒谎……”他说着又要哭。
陆其筝看着他,眼前这个少年假如在现代应该还是一个初中生,现在却独自承担起了养家的责任,可怜,实在是可怜。
“多大点事,我教你”。
沈寒期转头看向她,虽然并没露出更多的表情,但是陆其筝还是看到了他对她无声的嘲笑。
陆其筝回想起自己把厨房差点烧了的场景,悻悻坐下,“我找人教你”。
陆其筝说找人教戚豆做饭是认真的,隔天她就找牙人介绍了一个在邺方城大酒楼当过厨子的人给戚豆当老师。
戚豆学得认真,沈寒期看到陆其筝在后厨支起了一个桌子。坐在那里看着戚豆在后厨如火如荼的干。
戚豆学会颠锅炫技时,他们两个交换了一种洋洋得意心照不宣的眼神。
掌勺师傅教学严厉,戚豆在做菜时,陆其筝和他说话,导致火候掌握不好,师傅就拿起一个勺往戚豆头上敲,戚豆发出一声怪叫,逗得陆其筝在一旁捂住肚子笑得崩溃。
陆其筝看着像木头一样的沈寒期也轻笑了一声。于是凑上前,看着他的脸,问,你笑啦你笑啦!戚豆快来看,沈寒期笑了。于是两个人就站在沈寒期面前,直直的端详他的脸。
沈寒期受不了他们二人,提起剑飞到了他们看不到的地方。
在屋顶看到他们两个人顶着毛茸茸的头聚在一起,非常认真的讨论汤里是否应该放红枣。
十日过去,戚豆终于学成,阿渺也终于办好自己的事来到宅子。
阿渺的精神头看着好了很多,大概是一桩心事落了地。但是整个人还是闷闷的不想说话,陆其筝就看着一个双头髻,每天在宅子里忙过来忙过去,一刻也不让自己闲下来。
陆其筝决定好好庆祝一番,于是让戚豆掌勺看看他的手艺,她打算在园子里设一个戚豆开火宴。
陆其筝常常在园子里捡秋,收集了很多五颜六色的叶子,她认真的贴在纸上,做了三张邀请函。
她用毛笔字并不熟练,像小学生一样一笔一画的写下。
十一月十一日戌时,诚邀沈寒期来后院参加家宴。然后在后面画了一朵小花。
沈寒期收到邀请函时,发现她在他的名字“欺”上画了一个大大的叉,然后在后面改成了“期”。
这夜,月亮很大,高高的悬挂在头顶。陆其筝在园子里挂了很多的灯笼,橙色的光照得整个宅子暖暖的,像蒙上了一层厚厚的毯子。
他们四个坐在亭子里,面前摆了一桌子的菜。
“今天我们相聚于此,是为了庆祝我们的好朋友戚豆的开火大宴!经过十日的学习,戚豆已经脱胎换骨,我亲眼看到他学会了焯水去腥!可喜可贺!也共同的庆祝,我,沈寒期,阿渺从此可以过上蛋白质充足的生活,大家一起举杯”!
“什么蛋”?戚豆挠挠头问,“没做蛋啊”。
陆其筝拍拍他的头,“别管了,举杯”!
举过杯后,陆其筝夹了一块土豆排骨,眼睛亮了,“好吃好吃”!
沈寒期并不注重口腹之欲,少时在桐庐,想吃饭,有时就要踏过别人的尸体。当他一身鲜血的坐在饭桌上时,看着桌子上用一具尸体换来的一顿馊掉的饭菜,只觉得反胃。
在做任务时,经常风餐露宿。他只在路上吃一些干粮。对于食物味道的好或者坏,他好像没有感觉。
但他看着陆其筝眼睛亮晶晶的吃着饭菜,戚豆在一旁和她插科打诨,就突然觉得这一桌饭菜也许确实是好吃的。
他们三个坐在桌子聊着今天的月亮,他们都饮了酒,脸红红的,歪歪斜斜的撑着头,看着月亮。
陆其筝突然觉得有点伤感,离家多时,总会想家,她想念自己阳台上种的阿达的喜悦和不甜西瓜,正是开的好的时候,没人浇水,是不是快死了。
“小姐,你怎么了”?戚豆凑过来。
陆其筝抹了一把泪,“我想家了”。
戚豆听着也有些难过,哭了起来“我也想我娘了,明日我就要回去看她”。
一会儿功夫,沈寒期看着眼前,眼前三个人已经哭成了一片。
半夜,陆其筝肚子被疼醒,戚豆做的一锅地三鲜,味道实在是好极,她多吃了两口,但现在她不得不怀疑是不是豆角没煮熟。她本想忍一忍,但疼得翻来覆去睡不着觉。
于是她披着衣服,披头散发的去西厢房找沈寒期,走到他的门前敲门却没人回应。她轻轻一推发现门并没有锁,走进去,床上空空荡荡,哪里有人的影子。
于是她又忍痛走到东厢房找阿渺,敲了许久的门没有动静,她从门缝看去,门内也空无一人。
此时吹来了一阵寒风,陆其筝扶着门框,整个宅子除了她举着的灯笼,没有一盏灯亮着,阴冷至极。所有人好像都凭空消失了。她感到一阵心慌,像她刚来到这里一样只有她一个人。
她边往后院走边呼喊戚豆的名字,空旷的房子里传来她的回音。忽然她听到一阵不真切的哭声,凄凄切切,哀怨悠长。她寻声走去,灯笼却突然灭了,过了好久,她才借着朦胧的月光勉强视物。
前方似有火星飞舞,纱帐纷飞,她真切的看到一个身着白衣的女子跪坐在井边,没有头。
她忍住恐惧,丢下灯笼,往后跑,不断的跑,风灌进她的袍子里,她的头上痛出了一层细密的汗,肚子里似有一万把刀在捅,还没跑出园子,她就晕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