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七天没什么大事,多是些琐碎,公安的人依旧来,而对他的身体检查则在他进入深度睡眠之后。
看来藤原医生每天给他送来的镇静剂起了作用,他目前没什么不好的体验。
这也多少挽回了一些公安在今川朝眼里的形象。
公安不在的时候,除去三餐与疗养院强制安排的休息时间,他可以在院内随意走动。
陪护他的是藤原樱,监视的人则在很远的地方,这是令人舒适的。
他在此期间遇到了他现在在东京的第一个朋友。
不记得是哪天的午休后,他抱着速写册在疗养院后院的那片小园地画风景,这是许久才动笔的,有些生涩,但或许正应了诗人们的那句话——“空空如也则多灵性”,那幅画也是。
拜他那天的心情所赐,确实是灵动之至的,但也狂放不羁。
“呐,您画的真是漂亮的。”一个清脆的孩子的声音在他收笔的那一刻响起。
今川朝好奇,便回头去看哪样的孩子说话如此甜美。
对方约十一二岁,乌黑的发色,有点长,齐肩;有双像猫一样的紫眼睛,长得漂亮。
没有人可以拒绝嘴甜的人类幼崽。
那个孩子的声音嫩嫩的,像是块儿蜂蜜做的云朵蛋糕,他问今川:“哥哥,那幅画可以请您给我看一看吗?”
“当然。”今川朝面上还是云淡风轻的,回答到。
孩子拿到画后看得很专注。
正此时,今川朝也观察起了对方。
他穿了一件黑色长外套,里面还有一件白衬衣配马甲,很正式,不像在疗养院。
“你喜欢吗?”今川朝见他看了许久,说到,“我可以把它送给你。”这算不上什么贵重的东西。
男孩摇了摇头,有些苦恼的回答:“我是很喜欢,可是这是您的,画里没有我。”
这像是一个孩子的话,但又不像,今川朝想,或许那个男孩并不是那么开心。
“那你需要我把你画下来吗?”他说。
对方摇了摇头,没有回答,只是沉默地看着画册,又过了很久,今川朝这次没有打扰他。
即使是小孩子,也难免要有心事吧。
男孩将画册还给了今川,他下了长椅,向今川告别。
临行前,男孩儿:“我该怎样称呼你呢,先生?”他或许是意识到自己如今问的这个问题多么的不合时宜,用手指敲了敲脑袋。
今川朝考虑了片刻,说:“我姓今川。”他回答。
他姓今川,再普通不过的姓氏了。
“那么今川哥哥,再见了#9!”他一步一步走远了,告别的话语一字一顿。
这可不算什么好句子,我只希望能再次见到他。那时,今川朝这样想。
后来今川朝在向藤原樱说起的时候,藤原医生想了片刻,才说:“森林太郎——是森氏的一位旁枝少爷。”
森氏啊,好像是东京一个比较有名的大家族呢。
“林太郎是个很乖的孩子呢。”藤原樱说,她笑着,“如果未来能有一个孩子如同林太郎一样可爱乖巧,任凭是谁都会开心的吧。”
“不过他在今天傍晚就已经转院了哦。”藤原樱话头一转,说道,“朝君也要好好睡觉呀,希望我不要再听到护士小姐半夜在天台见到你的事情了。”
今川朝不快乐了。
到再后来的一天,那个早晨,护士小姐在夸赞他令人省心了不少之后,又给了他一张纸条,上面的笔触很稚嫩,像是孩子的,写着一句话:
“如果能与您再次相遇,您的画上会有我的。”
今川朝却想,他们必定会在相遇的,无论以哪种方式。
以上便是今川朝的七天隔离期经历,除去森林太郎的小插曲,也确实说得上平平无奇。
到了5月7日,上午10:00,他的隔离期正式结束。
“今川君,恭喜你重获自由。”藤原樱向他送来了由衷的祝福,这几天里相识的院友也是。
这天上午公安来了,告诉他京郊纵火事件的后续还在处理。
如果今川朝要出远门,需要人员陪同,以保护他的安全。
呵呵,今川在心里暗笑,只想着日本这种语言艺术大师真是不少,把监视和就地解决他说的如此悦耳,估计文学家们都要自愧不如吧。
领头的是个很日本的日本人,长了一张日本青年的大众脸,并不年轻,看来大约40多岁,说起话来板板正正,今川朝给他取了个外号,叫“点读机”。
点读机交给他了一张临时居民居住证明,看来他们不打算让他在东京长留——或者就是还没决定好。
今川朝心里有一丝猜测,但他不打算再细想下去。
反正他不认为东京人能这么宽心,愿意放一颗可能随时爆炸的炸弹在身边。
点读机还告诉他,现在可以不住在疗养院了,他们在京郊为他准备了一套房子,或者他自己挑选也可以。
免了。今川朝回绝了,说自己收下公安的好意了,也很感激他们在纵火事件中的解囊相助。希望向那位送他出来的公安先生和内阁某位官方长官报以深切地问候,但房子就大可不必了,自己喜欢住疗养院,也不爱逛街,顶多出去散散步,走不了3千米。
点读机不愧是能当上官的人,这都能坦然相对。
他一一应下,在临走前告诉今川朝,等到后续事宜处理完毕,会有上级带今川朝离开疗养院,自己只是做个通知。
也就是说,到那时候无论他愿意或者不愿意都无所谓了。
公安离开了。
…………………………
后续处理的这段时间难熬的不得了,那个被下达的“离院”通知像是达摩克利斯之剑一样悬在头顶,不知道什么时候会落下来。
在今川的认知里,每一次醒来皆是新生,而对这么个没呆上几天的疗养院、不怎么熟悉的人产生这样深厚的羁绊也是情有可原。
他向来如此。
二到五岁的孩子对于眼前所见的新事物总是印象深刻,一直到他们年长时也会在再相遇时惊奇一句“似曾相识”。
如果离开,大概要用一整夜去编织一场梦,再用第二天的新生去代替一段死去的人生。
对于一个仅十六岁的未成年来说,多少是有些残忍了。
又烦躁又迅速的时光,大概与开学的前三天有异曲同工之妙。
藤原樱感觉到今川朝不快乐,虽然孩子自以为已经隐藏得很好了。
“是因为青木先生说的离开的事情而不开心吗?”医生坐在今川朝对面,她泡了一壶茶,倒茶间,举手投足都透着优雅。
淡青色的茶汤被摆在今川朝面前,升起的雾气氤氲了他的眉眼。
他被隔在雾气后看不清,浅色的眼眸晦暗,映着泛青黄的茶水,可藤原樱却只觉得这个孩子很伤心。
“朝君。”藤原樱放软了语气,“你要知道,分别或许只是暂时的,置于我、我们。”她今天没有穿那件代表医生的白大褂,一件绿色缎面和服在她身上,中性色也暖了不少。
“或许我们的分别不是永别,”她说,小袖遮去了饮茶的动作,“如果你在东京,我们何时不能相见。只要那是你想见我的时候。”
她说的是没错,至少在日本,少有她无法到达的地方。
她又想,从第一次见面起,她就知道,这样的人是不会被囿于这家疗养院的,他不会被囚禁在东京,甚至日本。
可这是政府的、公安“重视”着的人呐。
纵他有飞鸟之姿,又能飞得出一切红尘吗?
“那如果我不在东京,甚至不在日本呢?”
“那我就去尽量找到你。”藤原樱说,她像哄小孩一样,注视着对面人的眼睛,说:
“去吧。”
不要顾虑,我们都在身后。
我,和一切人。
#9:此处森林太郎用的是「さよなら」的说法在日语中有“永别”的意思。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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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Chapter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