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Please.”里面人说。
这一刻今川朝推测里面的人或许是个非日本人,或者说至少不全是一个纯粹的日本人,这在日本人中是不太常见的。
开了门,里面坐着一个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青年人,一个外国人。
“阿道斯·赫胥黎先生,”入江叶称呼到,对那个坐在办公桌后的青年点头致意,“今川朝,我已经带来了。”他向右退了一步,到今川朝旁边,把身后的人露了出来。
被称为阿道斯的人抬头,今川朝这才发现,对方有一双深灰色的眼睛。
那双眼睛很特别,配在这张平平无奇的脸上反而显得有些微妙。
【姓名:阿道斯·L·赫胥黎
【性别:男
【年龄:22岁
【职业:无业游民(?)】
今川朝见阿道斯在见到自己时挑了挑眉,带着一种令他不甚明白的意思,但他参不懂。
我从来没有见过这个人,他心想,可他们又仿佛并不陌生。
“Sit down.”阿道斯指了指办公室墙边的一个沙发,要求今川朝坐下,“先生,多谢,您可以先离开了。”
“好的。”入江叶点了点头,似乎也很乐意退出。
只剩下他们两个了,阿道斯没有说话,只是看了今川朝一会儿。
今川朝内心有些焦躁,这个被称为“阿道斯·赫胥黎”的外国人出现,有些超出预期了,好像有什么东西脱离了控制,有些一去不复返了。
过了一会儿,阿道斯笑了一声,像大发善心要放过这个可怜的少年人了,他移开了咄咄逼人的目光,起身向一处茶台走去。
——那儿竟然还有个茶台,今川朝想,在此之前他从未注意到。
“别紧张,先生。”他动作很快,牛奶和水都在加热了,他舀了红茶放入滤壶,“只是聊聊天,我对您没有恶意。”
水将沸腾了,他将水倒入滤壶中过了第一遍茶,牛奶则倒入玻璃壶中,“我看过您的资料,您是姓今川对吧?抱歉,初见您时,只是发现您和我一个朋友长得很像,不由自主多看了一会儿。”
第二遍冲茶,待到水沸腾,泡出一连串泡泡,阿道斯才倒入茶壶,红色马上在琉璃瓷的茶壶中氤氲开了——这是中国的一种名贵瓷,薄如蛋壳,透明中带着雾蒙蒙的色泽,透着乳白色。
“不过我是在格林威治遇到他的,那也是许多年前的事情了。”他将红茶斟入杯子,两杯各加了些牛奶,又举起了方糖罐子。
22岁,今川朝想,许多年又是多少年呢?
“对了,您要加些糖吗?”阿道斯一边问今川朝,一边向属于自己的那杯里放了三颗。
“少放一些,谢谢。”今川朝回答,于是阿道斯也给他放了一颗。
“请享用。”将茶放在今川朝面前,阿道斯则坐在另一个沙发上,他先喝了一口,似乎一副很享受的模样。
夏摘的大吉岭,麝香葡萄与奶香掺在一起。
今川朝要庆幸自己从前是认识过一个英国人的,虽说过去的有些久了,但仍然记忆犹新,所幸他在看到红茶加奶加糖后没有直接露出狰狞的表情。
——至少不像是那次得知日本人在他面前夸的天花乱坠的美味佳肴是草莓麻婆豆腐一样可怖。
虽然味道算不上难吃——可,到底是难以接受。
——尊重,但不赞同。
他喝了一口这个人泡的茶,算是不错了,牛奶的腥味与红茶很好的中和了,只余下香醇和清苦,还有一份余甘。
阿道斯似乎看出了他在想什么,解释到:
“除去早年在威尔士生活的一段时间,我大多在法国。”他说,“法国人不崇尚苦味儿。”
那倒确实。
虽然不常到法国去,但对于其人在饮食方面的挑剔与对甜食的情有独钟还是有所知晓的。
“我本来要到中国去的——前段时间一直在格林威治。可并不顺利,中国最近的入境制度很严格,”阿道斯顿了一下,他无奈地笑了笑,“便只能在日本稍作停留了。”
他显然不是有优厚待遇的落地签人士,于是便只能在日本这个中转站等上一段时间,或许不会太久,他可能也是最近两天才到这儿的,毕竟除去那座茶台,这儿实在是找不出第二件带有他浓厚个人气息的事物了。
可若是中途停泊的贵客,又为何不去那富丽堂皇的外宾酒店,而是到了公安的地盘呢?于情于理多少是说不通了。
除非……今川朝结合着自己站在这儿的情况,心中有了猜测。
“日本公安的先生请我帮个小忙,关于您。”阿道斯的话证实了他的猜测,“资料上说您对电子产品并不感冒,这间房间里,除去那个茶台上的烧水壶——我已经清理过一遍了。”他如是说。
就连今川朝都要赞叹上一句:善良的英国人。
于是他一瞬间就对这个英国人友好起来了。
“十分感谢。”他由衷说。
可被感谢的人却并不显得好心情,他笑了笑,却又不像是真的笑的出来的样子,说:“请跟我来吧,完成我们今天的任务。”
今川朝随着阿道斯起身,办公桌后是巨大的书架,书架两侧是实木铺成的墙面,文雅美观。
阿道斯推开那面实木墙——今川朝这才发现那竟是道暗门,通向的则是另一个别室。
“请进,先生。”阿道斯将有些长的前发别在耳后,用他那双特别的灰眼睛看向今川朝。
一间卧室。
木地板,还有地毯,里面摆放了一座很高的书架,旁边有梯子,上面陈列了各种语言的书籍。
还有一个木头做的单人床,上面铺着一层毯子。
而真正吸引今川的则是床对面的窗户,一个很大的落地窗,映耀的白光从窗帘的缝隙中透进来,外面是连绵的白雪。
但今川朝总觉得这儿少了些什么,而当他转头去看阿道斯时,这位英国人露出了一种相当复杂的表情,甚至不像是正常人能表露出来的——一瞬间,他的脸色好像变了好几次。
此时的气氛不算好。
但阿道斯明显是没有意识到的,他的面色马上平静下来了,坦坦荡荡。
他不觉得自己的行为会引起多少人脑子里的产生无用的废料。
“请躺到床上。”阿道斯道。
今川朝照做了,下一秒,窗帘最后一道缝隙被闭合了,周围黑暗又温暖,意识在缓缓下坠,如同落入羽毛之间,轻飘柔软。
恍惚间他听到那人用法语说了一句话。
他说:晚安。
于是彻底陷入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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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今川朝被入江叶接走后,阿道斯在沙发上坐了很久,他面前那杯过甜的红茶已经凉透了,必然是喝不得了,他却没有去倒掉,直到牛奶都沉淀下去了,只有些油腻的纹理漂浮在茶面上。
对面沙发突然显现出一个人。
来者并不礼貌的,穿的也不庄重,他叠着双腿,笑盈盈地看着对面的英国人,很漂亮,眼睛是亮晶晶的绿色。
他抬手倒了一杯茶,没有放多余的东西,却也没有喝,而是推给了对面的阿道斯。
“这下——你总肯相信我的话了吧,阿道斯先生。”
阿道斯·赫胥黎垂着眼,似乎在思索着什么,没有接话。
对面的人却并不着急,取下了一本杂书就看了起来。
又过了许久,阿道斯终于开口了,他笑了一下:“您是刚从哪里鬼混回来吗?真有兴致。”
对方面对这样的阴阳怪气也不在意,只说了句“我要告你诽谤哦,阿道斯”。
“好吧。”阿道斯叹了口气,“我承认你说的确实没问题,”他声音有些挫败,“好吧好吧,是我技不如人。”
那个人点了支烟,却并没有抽。
迷蒙中,阿道斯看到他脖颈上隐约闪出桥一般的纹路,明明灭灭的发着绿色的幽光,随后逐渐扩大一直没入被松垮的睡袍掩盖的胸膛上,显得暧昧又模糊。
阿道斯有些感兴趣,但又明显认识到这并非他该多嘴的事情。
他接过了对方倒的那杯红茶,苦味儿把这位嗜甜的外国人搞得眉头紧皱。
“快回去丢了这张皮了,丑死了。”对面的人说。
“您的恋丑癖治好了?”阿道斯呛了回去,随后他想了想,又说:“我这算不算是与恶魔为伍了?”
对面人面无表情,道:“好难听的说法,我们明明是救世主。”
“啊,好不谦虚。”阿道斯翻了个白眼,“您还是快走吧,再不回去威廉先生那边儿估计就不好交代了。”
“那你呢?不走?”对面儿起身了,理了理领口。
“我嘛……”阿道斯朝窗户那边儿看了一眼,“好不容易来一趟,不看看可不行。”
对方消失了,只余下白色的粒子。
像雪一般。
…………………………
去往住所的路上,入江叶和今川朝闲聊了几句。
“您好像很感兴趣我和阿道斯先生干了什么。”今川朝说,“可您又不问我。”他装模作样的叹了口气。
“好吧,阿道斯先生——你们干什么了?”入江叶问,“这应该不算是什么保密内容吧。”
“谁知道。”今川朝摇了摇头,“但告诉你也无妨,我们什么也没干,阿道斯先生只请我喝了杯红茶。”
“诶,真的吗?”入江叶似乎很惊讶。
“没必要骗你。”今川朝肯定到。
“好吧好吧。”入江叶叹了口气。
“您好像很失望。”
“也不能说是失望吧,”入江叶说,“本来以为会有什么乐子呢。”
“……”今川朝翻了个白眼。
入江叶选择性失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