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静的地下,一丁点的细微响声都会被无限放大。
蔡思韵开口示警的同时,莫醉夺过手机关闭手电锁死屏幕,一套动作行云流水,一刻不停向声响传来的地方跑。
转过拐角是来时的甬道,门后的昏暗中站着一个身材小巧干瘦的人,大概四五十岁的年纪,一头卷毛贴在头皮上,像个弥勒佛似的。他看到莫醉心下一惊,手中手电摔到地上滚到一旁,不再发光,转身慌慌张张往铁门的方向跑。莫醉三两步上前,做好殊死一搏的准备,那人却不似三白眼能打,肩膀被她握住后,眼见跑不过,立刻跪在地上,哭丧着一张脸求饶:“我就是个看门的,求求你饶了我吧。”
他动作连贯,跪得异常顺滑,反倒让莫醉措手不及。莫醉愣了一秒,丝毫不手下留情,按住他的脖颈推到墙壁上控制住:“你是谁?来这里干什么?”
卷毛在黑暗中转了转眼睛,小心翼翼回答:“我就是个看门的,替老板们看守这个地方。你们又是谁?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莫醉忽略掉他的问题:“这个地方?这是什么地方?是做什么的?”
“是个地下疗养院……具体的老板们不说,我也不知道啊。”
“你老板是谁?”
“老板就是老板……我一个打工的,怎么可能知道……”
莫醉皱起眉,恶狠狠威胁:“你再说一句不知道,我就把你这一头卷毛剃光。说,这地方荒废多久了?”
“十多年了吧。”卷毛挣扎着抬起脖颈,却被莫醉再次按到贴满老式瓷砖的墙壁上,脸上肉挤变了形,哀声央求,“姑娘,轻点,疼啊!”
莫醉懒得搭理他,继续发问:“你是什么时候来这里工作的?”
“……二十多年前。”
莫醉挑乐了:“你二十多年前来这工作,十多年前这里荒废,你说你不知道这里是做什么的,合着这十年你是瞎子,这地方倒闭了,你视力也恢复了?”
卷毛呆住,磕磕绊绊解释:“是我说错了,我是二十多年前来的格尔木,但几年前才到这里看门……我真不知道这里是做什么的啊……”
莫醉不置可否,继续追问:“这么一个废弃防空洞,为什么还需要人看守?为什么这么多年还通着电?这里是不是藏着什么东西?”
“应该是为了那些白骨和干尸吧。”卷毛猜测她们看过前一个防空洞里藏着的东西,老老实实交代,“那些干尸需要恒温恒湿保存,需要通电的仪器维持。”
“就你一个人看着?”
“两个。”卷毛咽了口唾沫,“我和一个叫大山的哥们。我们俩轮班,一人看两天。今天正好是换班的日子。你们是不是见过大山了?大山是不是在里面?”
莫醉凑近卷毛耳边,阴恻恻低语:“你说呢?”
卷毛声音颤抖,哆嗦个不停:“他还活着吗?”
“你带我们出去,我告诉你他活着还是死了。”
卷毛哭丧着一张脸:“我没法带你出去。你们是从旋转门进来的吧?那门是个单向的,只能进不能出。如果要出去的话,要从另一个防爆门走。那个门的钥匙现在在大山身上。”
“你当我是傻子吗?”莫醉冷笑,“这门的钥匙如果只有大山身上有,他出去了你又误闯进来怎么办?在这等着大山救援?”
“那门很特殊,钥匙插上打开门后便拔不出,若想拔出,就必须关上门。所以我们只有在换班开门时,才会交换那把钥匙。现在钥匙应该就在大山身上,不信的话,你去翻翻。”
莫醉的右手依旧扣住卷毛的后脖颈,左手松开他的手臂,单手在他的身上摸索,不放过上衣裤子上的任何一个口袋,只摸出了一个手机和一个打火机。莫醉侧头看蔡思韵:“把你的腰带给我。”
蔡思韵摸索着递过腰带,莫醉接过后,松开按住卷毛脖颈的手,正准备将卷毛的双手绑起,卷毛却突然转身发力,将莫醉狠狠一推,冲着虚掩着的大门跑去。
莫醉一时不察,向后仰倒重重摔在地上,正好撞到被三白眼打到的伤处,痛得呲牙咧嘴。蔡思韵小心翼翼靠近,将莫醉搀扶起身,带着哭腔:“老大,你怎么样了?”
不过十几秒的功夫,卷毛已经冲出大门,回到存放白骨的房间。原本虚掩着的大门再次被狠狠甩合,发出巨大的响声,震得莫醉耳朵发麻。莫醉咬着牙起身,跑到大门处,想要开门时才发现这门是个奇葩,无论从哪面开门都需要钥匙。她强压着怒火,强迫自己冷静下来,顺手捡起被卷毛仍在角落的手电。
手电落地时被摔坏,莫醉推了几下开关,毫无反应。她不信邪,在墙上狠狠敲击几下后,心中火气散去几分,手电也奇迹亮起。她顺手塞到蔡思韵手中:“虽然我觉得这人八成在骗我们,但还是去三白眼那翻翻看吧。”
蔡思韵早就被吓没了魂儿,像个尾巴似的跟在莫醉身后,返回三白眼身边。
三白眼仰面躺着,双眼紧闭,还是刚刚离开时的模样。手电筒的光直直照在他的身上,蔡思韵一下子瞧见他脖子上极细的勒痕,显然不是双手掐出来的。她心中一紧,伸手去摸三白眼脖侧的大动脉,触碰到隐约的跳动,刚要松口气,又怕刚刚的动作被莫醉看到,惹她不高兴。她小心翼翼抬起眼,见莫醉正忙着翻三白眼的口袋,像是没看到她的动作似的,这才彻底放下心来。
莫醉自然看到她的动作,但这事对她来说太过微末,都懒得多提一句。她翻遍三白眼身上每一个可以放东西的口袋,就差去翻他的内裤,依旧什么都没找到。
她被卷毛给耍了。
莫醉气得要命,不是气卷毛狡诈,而是气自己的蠢。防空洞的氧气确实太稀薄,稀薄到她的所有智商都快葬送在这里,接二连三犯错,信了骗子的话,还不小心把骗子放走了。
蔡思韵看着莫醉阴沉的脸,小心翼翼问:“现在该怎么办?”
莫醉深吸一口气,控制住火气,不去迁怒一个小姑娘,但声音还是冷了几分:“你去把大白鹅背出来。我知道你可能背不动,但你先尽力试试。我先去开锁,看看能不能抓住那个死骗子。”
蔡思韵认真点头:“放心,我虽然不会打架,但是一直撸铁,力气很大的。”
莫醉不再说话,爬起身一瘸一拐向黑暗中走去。蔡思韵想要去扶她,又想起她交代的话,不再犹豫,转身进了大白鹅的房间。
大门紧闭着,莫醉掏出铁丝,花了几分钟将门锁撬开。
光线迫不及待涌入黑暗,莫醉适应几秒,再睁开眼时,正看到卷毛从堆放医疗用品的仓库里搬出一捆炸药样式的东西,放到走廊上。卷毛看到她后眼中全无惧意,露出一个挑衅的笑,按下炸弹上的按钮,转身向旋转门的方向狂奔。
刹那间,莫醉醒悟了两件事。
旋转门那边果然有能出去的路。卷毛想要把莫醉和蔡思韵炸死……甚至还有他的同伴三白眼。
莫醉和卷毛的距离太远,她如今膝盖受伤,已然不可能追上他抓住他。她跑到炸弹旁边,第一次在电视剧以外的地方看到炸弹上的倒计时。
最后五分钟。
五分钟来不及抓住卷毛,再折返回蔡思韵身边,逼卷毛带她们一起出去。五分钟来不及再开一扇门,将炸弹丢出去,再跑到最远的角落躲避。更何况,她不能确定在丢出去的过程中,炸弹是否会爆炸,更不能确定这几道破旧的铁门,是否能抵抗住炸弹的威力。
有那么一瞬间,莫醉犹豫过放弃蔡思韵和大白鹅,她跟着卷毛从另外的通道跑出去,但她还是做不出这样的事。
现在究竟该怎么做?
莫醉找不到一个两全其美的答案。
她没有更多的时间思考,一边转身往回跑,一边瞄了眼手机屏幕上的时间,记在心中。
她跑回监狱防空洞,将门重重合上,而后快步和蔡思韵会和。
黑暗的防空洞里,蔡思韵手中的手电筒的光正在四处摇晃。她已将大白鹅背到背上,全身因负重吃力地哆嗦,看到莫醉很是高兴:“你找到钥匙了吗?”
“快走。”莫醉托住大白鹅的双腿,尽力给蔡思韵减轻重量,“往大门走,快点。”
她的声音很严厉,语气很急,蔡思韵不敢多问,听她的话快步向大门处走。
二人的脚步声在防空洞中反复回荡,从杂乱无章渐渐生出几分秩序。拐过弯儿快到尽头时,莫醉叹了口气,突然问前面的蔡思韵:“如果下一秒,咱们要死在这里,你最遗憾的一件事是什么?”
蔡思韵愣住,立刻意识到什么,颤声道:“你什么意思?”
莫醉本不想让蔡思韵生命的最后几秒被恐惧所充斥,没打算告诉她真相,却没想到这姑娘还挺敏锐的。说话间二人已经走到尽头处的大门前,蔡思韵将大白鹅小心翼翼放到地面,气喘吁吁追问:“说话呀,究竟是什么意思?”
莫醉也不知道该怎么解释,只能略过过程,讲了个结果:“还有四十秒,这里会被炸掉。这扇门我开不了,咱们现在在的地方,已经是我能想到的最安全的地方。现在还有三十秒,你还有什么话想说?”
蔡思韵这辈子都没想过,她会死在这么一个地方,黑不溜秋的,阴冷阴冷的,还是和几个不怎么熟悉的人。她的脑子乱成一片,开口就是哭声:“我不知道……”
莫醉靠墙而立,在心中默数着秒数,还有一分钟。
一分钟不够她回忆短暂仓促的一生,不够她交代后事——她孑然一身,也没什么可以交代后事的人。她看着面前的大门,竟是出乎预料的平静,只是遗憾于她竟然没有任何一句话想留给这个世界。
这个世界真是挺讨厌的。
还有五十秒。
蔡思韵已经被吓到忘记哭泣,莫醉突然笑起来,安慰道:“别怕,虽然我没经历过,但我想那过程会很快,你感受不到痛苦的。”
蔡思韵怒道:“我不要知道这些啊!”
莫醉耸耸肩,不再说话。
最后三十秒。
莫醉闭上眼,任由思绪彻底放空。蔡思韵彻底呆住,连抽泣都忘记。
防空洞中再无任何声响,在这种极致的静谧中,莫醉突然听到一声轻响。
“咔嗒”。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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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炸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