贴在她耳畔的冰冷逐渐离开,他又恢复了以往那俯视的姿态。
温袅目光复杂地看着这个明明已经受到严重的伤害,却丝毫不知情的男人。
他冷漠自大到不可一世,却又让她觉得可怜。
说起来也是很可笑,一无所有的小乞丐,竟然觉得被骗的富家子很可怜。
作为欺骗的一方,温袅的内心没有丝毫的喜悦。
只有不知道什么时候被他识破的担忧,以及他后续对她报复的惶恐。
种种情绪的纠缠之下,她终于决定对他坦白。
“陆修慈,那天,你突然发高烧——”
后面的话被他不经意地打断,陆修慈不再俯身看她,而是起身冷声说道:“不用太担心,我已经没事了。”
温袅莫名地心疼了一下。
她不是在担心他,但他好像误会了。
原来她只是这样问一句,他就觉得她在关心他么?
陆修慈似乎见她脸上的担忧仍未散去,便又多加了一句:“虽然陆汤不在身边,但我也不是每次都要吃药的。”
温袅觉得这样的话,很不像从他口中说出来的。
大概只有倔强的小孩子才会讲。
温袅又有些不忍心告诉他实情,一个从里到外封闭得彻底,又冷得没有半点温度的人,突然流露出一点自豪的,想要被夸夸的语言,告诉她,他独自熬过了一场可能引起并发症的高烧。
明明只是很简单的几句坦白,可是她却怎么也讲不出来。
陆修慈对着她伸出手,温袅不知道该不该搭上去。
可他却先一步捡起了她的手,将她从地上给拽了起来:“带你去个地方。”
“去哪儿?”
她出于惯性警惕地问他。
可是一想到,他将她带到这个房间,好像也并没有对她做什么,就羞愧地低下了头。
刚刚不该问那句话,至少语气也该和缓一些。
可陆修慈似乎并不介意,而是牵着她走了出去。
这栋房子里的佣人,还是原来陈笛在的那些,可是已经没有了陈笛的影子。
之前那位给她卡的男佣人,此刻正在一侧低着头,喊她夫人。
陆修慈停下来跟她介绍道:“这位是管家陈声,你有什么需要的就找他要。”
陈声,他也姓陈。
是不是和陈笛有什么亲戚关系?
温袅忍不住对陆修慈问道:“陈笛去了哪里?”
陆修慈没有说话,只是淡淡地看了陈声一眼,陈声便上前恭敬地答话道:“老家主夫人去疗养院了,以后会另有安顿的地方,不会再回来这里。”
不会再回来了吗?
可是……
温袅也说不清楚,自己究竟在不安什么。
这栋房子里的所有佣人,包括眼前这位管家,都知道陈笛买通她给陆修慈下药。
可是在陆修慈来到这里后,陈笛虽然是以“疗养”的名义被驱逐出去,却仍没有一个人肯告诉陆修慈真相。
是不敢呢,还是存有什么其他的心思?
就在温袅不安地思索的时候,陆修慈对陈声吩咐道:“去备辆车,我们要出去。”
陈声在礼貌应声后离开。
温袅小心地观察了一下周围各自做事的人,忍不住将陆修慈拽去这间宽敞客厅的角落。
陆修慈好像是第一次被她这样带着走。
他的目光落在她的手上良久。
温袅凑到陆修慈耳边小声问道:“你为什么还要用之前的佣人?”
陆修慈似乎对温袅的提问很是不解。
“我不该用他们吗?”
温袅低下头心虚道:“我,我听程立说,你只用自己培养的人。”
“我们在这里不会久住,这栋房子的秘密很多,重新安排人的话又要从头开始培训一些东西。老家主已经是过去的时代了,他们不敢私自背叛新家主的。”
温袅看着骄傲的陆修慈,真是不知道该说他些什么好。
如果这些佣人,真的已经对他彻底臣服的话,就不会瞒着她给他下药的事。
可见大家只是在骗他。
“我们,能不能不坐陈声安排的车?”
陆修慈的目光有些说不清的意味,这个一向不关心自己的人,今天却如同被夺舍了一样,连出去坐什么车都要管。
“为什么?”他问。
声音里带着隐隐的愉悦。
温袅说谎道:“我曾经被人从这里带出去过,还遭遇了危险,所以,我不想坐这里的任何人安排的车子。”
“嗯。”
在听到这个不轻不重的回应后,她有些生气地抬头看向他。
嗯……自己都这样提醒他了,他就只是这样嗯一声吗?
在她不解的目光下,陆修慈牵起她的手,带着她往外面走去。
他带她去的地方,是一个很大的展厅,里面全是她认不清型号的车。
这里距离他们所住的房子不远。
“你从里面挑一辆。”
“啊?我?你要因为我买车吗?”
陆修慈忍不住发笑:“不是你说,不做陈声安排的车吗?这里你选一辆,我们开出去。”
“哦。”
太丢人了。
设计得跟展厅一样,居然是他家的车库。
她又不知道……居然还问他,要因为她买车吗?
温袅尴尬得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陆修慈一派优雅地站在她身旁,似乎是在等着她挑选。
因为实在是太尴尬了,温袅就随便选了一辆。
“你确定选这辆?”
温袅点了点头,可是陆修慈却迟迟不动身。
她谨慎地问他道:“这辆不行吗?”
“不是。我只是觉得,你和老家主的品味很像……”
他没有再说下去,只是低着头笑了一下。
温袅很少看到陆修慈的笑。
大部分她所见到的,都是他的冷笑。
冷得让人发寒。
他像高傲无比的神明一样,看着一个个犯错的庸人。
而她是其中之一。
如果他不总是对她进行言语贬低的话,或许她会对他产生一点好感。
可惜这对她来说,或许是一种奢望。
想到这里,温袅又低下头去,回想着他对她说的那些话。
她应该时刻牢记自己的位置,这样才不会再在他面前闹出什么笑话。
他不会因为她买车,带她来到这里,只是因为她的好心提醒而已,她所有的出糗,都是因为对他感情的错判。
温袅就这样思虑沉沉地,打开车门坐进了主驾驶位。
等她看到眼前的方向盘时,才意识到走错了地方,这里跟国内是不一样的。
可是陆修慈怎么也不提醒她?就这样看着她走错。
温袅一脸尴尬地扒着车门,从主驾驶位上下来。
陆修慈略带些凉意地调侃她:“我还以为,你想要开来试试呢。”
她脸颊一红:“我不想,也不会。”
想要快速揭过这个话题。
“是吗?可是我看你当初带着陆汤逃走的时候,车子好像开得又快又稳呢。”
温袅不知道陆修慈为什么要提这个。
直到他坐上去之后,才转过头对她说道:“什么时候,我也能有这个荣幸,坐一坐你开的车呢?”
她暗暗赌气道:“那要等我下次被囚困的时候了!”
“是吗?那一天,我想大概不会很远。”
车子启动,驶出大门。
玻璃车窗上映照出陆修慈的脸上,有一抹很浅很淡的笑意。
可是很快又消失不见。
阳光暖融融地洒下来,他的心感觉不那么冷了。
温袅一路上的话都很少,她不知道他会带自己去什么地方。
只是,偶尔她会偷瞄一下他的侧脸。
这样好看的人是不会属于她的。
她总是在安抚自己的心,不要有产生不该有的心思。
车子停在一栋古建筑前面。
看起来很像是仿古建筑的形制,里面的亭台楼阁,还有飘荡在湖面上的小船,都让她以为误进了国内某一处的园林。
环境里还有悠扬的轻音乐,听起来像古琴。
温袅跟在陆修慈的身后,明明周围的环境越来越安逸自在,可是她的心却越来越惴惴不安。
生怕这就是陈笛所在的那家疗养院。
万一,陈笛当面对他说出,是她给他下了药,只为换一个回家的机会……
温袅不敢再跟着陆修慈往里面走,她在他身后轻扯住他的衣摆,低声道:“我有话,要对你讲。”
陆修慈还来不及转过身,前方一个人就冲了过来,他的脸上挨了重重的一巴掌,身子都被打得偏了一下。
如果不是温袅在他身后抓着他的衣摆,他是完全可以躲开的。
甚至,就算有温袅这个“累赘”,前面的人在过来的时候,以陆修慈的机敏程度,早应该在对方下手之前打过去了。
像他这样的人,怎么会允许别人对他下这么重的手?
温袅是听到声音后,才敢上前去一探究竟。
只是刚看了一眼,就吓得怔在原地。
有鲜血从陆修慈的耳孔渗出,流到了他的颈上,迅速染红了他洁白妥帖的领口。
大概已经出现了耳鸣的症状。
可他的脸上还是一片冰冷的神色,好像刚刚那巴掌是打在一座雕像上一样。
并不足以撼动些什么。
如果是别人这样打陆修慈,温袅作为,作为他的妻子,应该要上前帮忙的。
但此刻打陆修慈的人,是她的妈妈,徐容。
温袅不知道妈妈什么时候也跟着来了国外,还住进了这样有古韵的地方。
能在外国建这样一座风格不符的府邸,感觉会花不少钱。
温袅又惊又喜地喊了声:“妈!”
徐容没有回应,而是皱着眉头,上前指着她骂道:“你啊,你不要叫我妈!我根本不认识你,我没有你这个贱货一样的女儿!”
贱货是很过分的词,不该出现在妈妈的嘴里。
平时就算妈妈再怎么生气,也不会骂出这样难听的话。
妈妈虽然没有打她,但温袅还是被骂哭了,汹涌的眼泪怎么擦都擦不干净。
她的情绪比过往的任何时刻都要激动,无法自控。
温袅低着头,用手胡乱地捂着脸,肩膀不可抑制地抖动,身姿怪异得像个傻子一样,哭得泣不成声。
比当初宋清在包间里打她,还要让她难以接受,甚至出现了精神错乱的恍惚感。
为什么,要骂她?
为什么,她一直都想用命去留住的家人,会突然出现在异国他乡,用如此恶毒的话语来羞辱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