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渔刚点开一个新游戏没多久,便察觉到有人进来了。
面上恭敬的侍从们一点也不尊重人,需要进来的时候不通知不敲门,想进就进,完全不顾他的意见。
学会锁门后,清净了几天,没想到他们变本加厉。
于渔心下不爽,但懒得动弹。
他还没过完新手引导环节,正是最新奇的时候,舍不得暂停。
简单用精神力探知了一下,于渔挥挥手,当做打招呼,并不打算摘下设备招待对方。
他躺在床上,挥手时,手腕内侧翻过来,暴露在灯光下。
一段白得触目惊心的肌肤,隐约可见青色血管纹路。
至高主宰垂眸,看见小向导向他招手。
纤长手指拨弄空气,像是在抚摸,又像是在摇摆。
小向导漫不经心说:“不吃。”
至高主宰看了他一眼,直接将餐盘丢进垃圾仓。
黑缎带外观的接入设备蒙着向导的眼睛,藏起可能会有的胆怯和恐惧,令他看上去格外天真。
他在床边的沙发坐下,问道:“不喜欢吗。你想吃什么。”
于渔愣了会儿才有反应。
这么多天以来,第一次有人问他意见。
就算只是顺口一说,也够特别了。
他一边在游戏里驾驶飞船横冲直撞,一边嘲讽:“居然能点菜啊?”
对方说:“嗯。”
“想吃什么都行?”
对方承诺:“可以。”
飞船撞进队友的舰队群中,星网上传来骂声一片。
破游戏!
说什么还原百年前真实战场,却不还原玩家百年前的身体强度。
飞船的手动模式下有上百个操控键,凭他现在的弱鸡身体根本来不及按!
于渔气得一脚踹开被子,整个人在床上摊平。
生无可恋地说:“我想要四只沙姜焗乳鸽,一开四,沾番茄酱。”
对方平静地说:“没有乳鸽。有别的想吃的吗?”
“烤乳鸽?”于渔认真地问。
“没有乳鸽。”对方平静地答。
于渔退而求其次:“茶树菇炖乳鸽汤?”
对方寸步不让:“没有乳鸽。”
于渔只好换菜:“盐焗成年鸽?”
“也没有成年鸽。”
对方没有被绕进去。
于渔听乐了。
这人脾气真好。
不过,他嘴上还是不饶人:“那你问什么?我想吃的都没有。你上级是谁?我要投诉你克扣我伙食!”
对方避而不答,反问道:“你在哪里见过鸽子。”
于渔点开一把新游戏,等候队友匹配,随口说:“蓝星啊。”
对方顿了顿,于渔没用精神力去看,不知道他是无语了还是笑了。
那毫无个人特色的嗓音,轻轻说:“鸽子在一百年前已经灭绝。”
于渔笑嘻嘻:“是的啊。”
他并不当回事,瞎编:“在图书馆的菜谱里见过也是见过。”
“是吗。”
对方若有所思地说:“蓝星保护区的藏书颇丰。”
至高主宰想起被叫做鸽的白鸟。
以及,曾经有个人,拿着从**区偷来的资料,教他怎么发音。
他那时很讨厌那个人,懒得说话。
那个人以为他不会舌根音,含下一口水,仰头发出“咕噜咕噜”的漱口声,想要示范怎么用气流顶开舌根和上颚。
但他咕噜得太用力,反而被呛得咳嗽。
咳得眼角通红,脸也涨红了,眼睛却笑着挂在他身上。
他只好说:“'ge'。"
那个人高兴地抓住他的脑袋揉了几把。
唤醒回忆的人正得意洋洋地说:“那当然。我们那儿,讲究原生态,什么都保留。”
小向导蒙着眼睛,在床上翻滚。从左边翻到右边,再翻回来。
仍保留着少年的活泼莽撞,却有成年人的身形。
身量颀长,比例协调,关节强度合宜。
此时,他的头垂在床边,黑发凌乱,像只毛茸茸的野生动物。
衣服也和头发一样乱七八糟,下面露出半截白腰,上面露出锁骨和……脖颈。
至高主宰望着小向导的喉结,唇角微微放松。
这个孩子……很会演戏,也很有手段。
在高官权贵眼中,帝国最高领袖对人体某部分的偏好是公开的秘密。
出身白塔的哨兵习得至少一万种杀人技巧,但他尤为偏爱其中一种——握碎敌人的脖子。
小向导的心跳频率、血液流动速度,直白得比一页白纸更易读。
在至高主宰的感知里,于渔的心跳快到要炸膛。
但他仍然选择交付性命。
相当值得嘉奖的勇气。
就算动机是讨好他……单纯为了让他高兴而将性命全然交付,岂不是更值得鼓励?
至高主宰久违地微笑起来。
“你想做明星吗?你会是个好演员。”
于渔不知道侍从怎么突然关心起他的职业发展了。
而且听上去像是在做临终关怀。
不该啊,这么多天,他安安分分、乖乖巧巧,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压根没有犯错的机会。
“没想过。不过你很有眼光嘛。”
对比队友的骂声,于渔摸着良心认为,侍从说话真好听。不愧是帝国领导人严选。
“你想演什么?”
于渔又乐了:“说得好像本子任我挑一样。诶,不会吧,你们待遇这么好?”
“如果可以呢?”
没等于渔细想,他驾驶着的飞船又一次撞毁。
有个队友已经快要攻下敌人老巢,结果他撞的正好是大佬队友待着的战舰。
指挥官死亡陷入复活冷却期。于渔赶在队友破口大骂前火速点退出。
这垃圾游戏,自从他完成新手关卡后就没赢过。
连跪数把,于渔的兴致陡然下降,干脆取下设备。
暌违多日的视野归来,乍然进入的光线刺激得眼球刺痛湿润,于渔难受地捂着眼睛,气势汹汹喊:
“我要当酷炫大反派,能毁灭世界的宇宙头号恶棍!”
他翻身,坐起来,眼睛仍然难受得睁不开,伸出手四处摸,想找东西擦眼泪。
但床上只有被子。
于是低下头,打算用摸到的被角擦眼泪。
至高主宰起身,走到床边,递给小向导手帕。
于渔感激地说:“谢谢啊!”
眼睛看不见,精神力能捕捉到对方的大概动作,于渔抬手去接。
但不知道为什么,抓空了。
脸上传来一点冰凉。
于渔跪坐在床上,茫然地抬头。
在感知里,话很多的高大侍从正握着手帕,替他蘸走眼周的泪水。
动作既不粗鲁也不温柔,只是很平常自然地替他擦干泪。
甚至没有用手碰到他的脸颊。
冰冷的手指隔着柔软的手帕,按在敏感的眼睛附近。
他说:“你果然很娇气。”
于渔不悦,刚要跳起来反驳,一股陌生又熟悉的气味,自手帕或者手帕的主人那儿传来。
于渔的注意力飞快转移。
他鼻翼耸动,使劲嗅嗅,说:“好香。”
他的声音比动作柔和:“为什么不当大英雄呢。成为十二星之一,比如启明星,或者贪狼星。”
于渔闻着手帕的味道,晕乎乎地想睁开眼。
但侍从好像倾向于继续保持这过于亲昵的动作,仍然在他脆弱的眼珠附近擦拭着。
迟来的危机感自后脊升起,于渔呼吸的节奏发生微妙的滞涩。
人在本能呼吸的时候顺畅自然,但是当人想起来自己在呼吸,却会觉得怪异别扭。于渔现在就处于这种状态。
本来并不觉得善良陌生人帮忙擦眼泪有什么大不了,但当他意识到这件事的时候,马上觉得哪里都不太对。
刚才还香喷喷的手帕变成密密麻麻的尖刺,仿佛扎在皮薄的眼周。
于渔脑海里隐约响起尖锐长鸣,似乎冰冷的手指下一秒就要挖出他的眼球。
幸好,他在装乖巧上经验丰富。
毕竟,侍从不一定敢真的动手,但周渠是真的会抽他。
尽管深层肌肉紧绷、血液流速微微加快,于渔的姿态仍然是放松的,他甚至把脸抬得更高一点,方便对方擦拭。
期末考试总爱考十二星,于渔是认识的。
但启明星和贪狼星是什么?
于渔满不在乎地说:
“大家都想演英雄,总要有人当坏蛋吧。为什么不能是我呢?”
话音刚落,对方的手指抽走,手帕却落在于渔手中。
至高主宰陷入泥泞一般的思绪。
过了会儿,他轻叹着,说:“对啊,为什么不能是你呢。”
被迷雾笼罩般的面容,褪去非人的漠然,不再像个自云端投下视线的神袛.
于渔睁开眼时,刚好见到这一幕。
陌生的男人,看一眼就会忘记的脸,毫无辨识度的身形和嗓音。
如水中月影,被泛起的涟漪搅碎。
蒙在观者认知上的薄纱被粉碎,一张英俊得令人头晕目眩的脸,成为于渔迎接光明时第一个见到的事物。
比他的容貌更显眼的,是神色中携带的怅惘,以及眼底酷寒般的愤怒。
是他。
他名义上的匹配对象。
于渔的眼睛和脑子还沉浸在对方的脸上,身体却本能地做出了反应。
少年本来仰着头坐在床边,右手撑着床沿一推,同时腰腹发力,整个人扭身一旋,瞬息之间,便背对来人,摆出了逃窜的姿势,像条灵活的鱼儿要甩尾游走。
于渔刚落地下床,前脚掌已经蹬地,正要借着推力跑远点,突然感到脖子一紧。
——他的衣领不知道何时被揪住,骤然缩紧的领口死死地卡着喉咙。
一道大力自上衣传来,一阵失重感后,后背撞上一团柔软。
他又掉进床上。
哨兵仍然站着床前,冷冷地俯视着他。
他的呼吸平稳依旧,衣袍上连一丝褶皱也无。
好像刚才迅猛且粗暴地将于渔抓着砸回去的人不是他一样。
于渔喘出一口气。
电光火石的交手后,他立刻得出结论:
他打不过他。
毫无还手之力。
无论是反应速度、爆发力还是□□强度,这个哨兵远在他见过的人之上。
就算以上辈子的标准来看,他也能被划分为高等哨兵。
于渔双手高举过头顶,摆出投降姿势:“有话好好说,我们向导是很柔弱的!”
自于渔的角度看去,男人的下巴线条堪称完美,往外拐一笔是臃肿,往内收一笔是刻薄。他低头望着,连死亡角度也显出非同寻常的好看。
敛去怒意后,非人的特质又回到他身上,有一瞬间,于渔以为自己在望着一颗星球,于幽深的宇宙中漂浮。
男人两边的嘴角动了一下,于渔分辨不出来这是笑还是言语间肌肉的自然反应。
他的嗓音低沉、动听,但缺乏感情起伏:“不是要当大反派吗。这么早认输可不行。”
他缓缓俯身。
于渔刚想躲开,顿时感到如坠海中。
强大的压力裹挟着四肢,蔓延到脖子,令他动弹不了,忍不住张开嘴,幻视自己要窒息。
他只能眼睁睁看着轻飘飘的手帕被拿走,被盖在自己的脖子上。
冰冷的手指又一次,隔着手帕,触碰他的皮肤。
只是换了个地方。
更危险、更令他毛骨悚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