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方的手并没有用力,指尖轻拢,自然地搭在于渔的脖子上,像搭在扶手上。
于渔却更觉喘不过气。
他张着嘴,难受地喘息,呼出的气息在颤抖。
压力不源于痛苦,而是来自身体本能。
草食动物遇到致命威胁会陷入僵直,这是它们的天性。神经过载,身体拒绝服从大脑的意志,只能寄希望于捕食者未能发现自己。
在今天以前,于渔从没想过自己也会变成毫无还手之力的兔子。
他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在放缓。
他并不觉得恐惧或害怕,可能是情绪传递中断了。
他听着自己的心跳声,进入一种异常的冷静状态中。
压制着他的危险男人迟迟没有下一步动作。
背光的面孔如一尊石雕,但他的眼睛活过来了。
他俯视着自己,焦点微微模糊,像是在思考,也像是在回忆。
于渔了然。
他没忘记自己为什么会被捉来首都星。
他是来见他的匹配哨兵的,也是来为他做角色扮演的。
现在,不管于渔的个人意愿是什么,他的哨兵正在专注地看着他的脸,透过他,看向百年前的伴侣。
而于渔,实在不是一个好演员。
少年怔怔地望着身上的男人,受惊的眼睛瞪着,眼眶濡湿,如一只无辜的初生羊羔。
于渔先是咳嗽几声,感到脖子上的束缚减弱,轻声问:“我很像他吗?”
男人重新看向于渔。眉头微抬,显出几分轻蔑。
于渔垂下眼睛,长睫毛蒲扇一样将风刮起涟漪,依旧用轻声,说出男人心中所想:“我怎么配和他比。”
男人的喉结滚动了一下。
他不说话,但于渔能感受到,他无法再保持高高在上的平静。
这个男人,竟然真的爱自己曾经的搭档吗?
于渔无法理解。
战争中的哨兵和向导居然有空学会爱。
但这是他唯一逃出生天的机会。
他耐心地问:“他是什么样子的?”
男人缓缓闭上眼,再睁开。
他面前的向导仍然是于渔。
莫名,男人嘴角上提,笑了一下。
“他是战士,从不屈服。他绝不会忍受屈辱,宁可自爆。”
屈辱?
于渔愣了一下才知道他在嘲讽自己。
被关在比金子还贵的岛上,被人按在床上就算屈辱了吗?
更何况,把他当替身的男人有权有势,虽然脾气怪了点,长得倒还行。
关在岛上,但是好吃好喝养着;网络开着,甚至从没有延迟,打什么游戏都秒开;大床宽和软;窗户是真的能打用,窗外是葱郁的森林,远处是瀑布悬崖。
于渔做梦都不敢做这样的。
他差点笑出声。
对那个人来说,这也能算屈辱吗。
真是个高贵的人啊。
于渔感到身体似乎在发热,不知道是出演羡慕还是嫉妒。
脑子里的精神力蠢蠢欲动。
于渔一边忍耐,一边伸出手,拉住男人的手腕。
男人冷眼旁观,并不阻止。
于渔把他的手从自己脖子上拿来,顿时舒服地呼出一口气。热气撞在对方的手心,又折返回来,烘暖他的脸。
他抱着男人的大手,鬼使神差,把脸凑过去。
少年顺服地将小半张脸埋进他的手里,眼神逐渐迷离,精神力一同也变得活跃。
匹配率太高,对向导和哨兵双方都不是件好事。
至高主宰心知肚明,内心升起一点微妙的恶意或期待,静静看着小向导会演哪出戏。
于渔又开始喘气。
这次是热得。
他的身体越来越软,也越来越硬。但心跳并没有加快,身体滚烫,脑子冰冷。
他躺在床上,躺在男人的控制范围内,抬眼看他。突然笑起来,神色飞扬,挑衅味十足:
“你忘不了他。”
“那为什么,留下我呢?”
空气似乎凝滞了。
上一次发生类似的情况,死了一位帝国高官。
于渔依旧没感到恐惧,反而兴致高亢,怀着恶作剧得逞的心情,等待对方的回应。
自第一次见面,就尊贵万分的男人,终于俯下身来。
他死死盯着于渔,像盯着一只花瓶。
于渔清楚地看见,位于权力顶点的帝国摄政王,此时像个人一样,脸上浮现真实心情。
他是真的想杀了他。
完蛋。
于渔心想。
他的心跳声渐快,脸上更热。
危险带来的刺激感降临在脑海,让他高兴得有些手抖。
于渔并没有停止撩拨,顶着偌大压力,他甚至笑得更灿烂:“开个玩笑。不要玩不起呀,阁下。”
他盯着男人的双眼,专注而诚恳地说:“我很耐玩。”
所以,希望你也是。
然而,令于渔亢奋的杀机只出现了几秒就被收回。
眼前的阴影撤去。
男人收回手,重新站直,面容又恢复了非人的平静。
他望着于渔,问:
“你想要什么?”
这不在于渔的预料之内。
精神触须本来已经要缠上男人的额头,却在最后一秒失败。
隐约的香味离开身旁,于渔莫名感到挫败。
很不对劲。
他的身体一见到哨兵,就会出现奇怪的小故障。
不至于影响理智,但总是时不时发作一下,很碍事。
于渔一时之间不知道该说什么。
他重复问题:“想要什么?什么都可以吗?”
熟悉的对话再次上演,被当作侍从戏弄过一次的男人,给出了同样的答案:
“什么都可以。”
至高主宰耐心地等待小向导做出选择。
这是一场交易。
由他单方面发起的交易。
他可以给任何他想给的东西,但是,小向导能付出的东西并不多。
希望他已经清楚,他要用什么来回报至高主宰的许诺。
于渔看上去并不理解:“为什么?”
这次,至高主宰很干脆地坦白了:“你很像他。”
事情的发展超出他的预期。
于渔跟他想象中的完全不一样。
他暂时不能要他的命了。
来自蓝星保护区的向导于渔,很像他。
从外表或行为来看,他们明明是截然不同的。
于渔像一张白纸,跟那个人同批次生产的白纸。
至高主宰认识的那个人,已经被涂抹了颜色。他爱那些颜色,它们组成了他的样子。
不过,如果有机会,他更喜欢亲自作画。
名叫于渔的少年顽皮、任性、吵闹,但对比他无限的潜力而言,性格上的些微瑕疵并不算麻烦。
况且,至高主宰不用亲自驯养与渔。他的属下们有手段有经验,能为主君分忧。
光是想象于渔以后的模样,至高主宰便感到久违的惬意。
于渔可以被他亲手,养成他想要的样子,他梦里见过的样子。
他没有办法得到那个人的心了。
但他可以得到于渔的。
于渔沉思许久。
想吃垃圾食物,想让游戏公司给自己开挂,想去岛外看看繁华的首都星……
至高主宰的许诺当然有代价,但他一穷二白,什么都没有,没什么能失去的,也没什么可担心的。
有便宜不占王八蛋。
他做出决定,抬起头,问道:“我能联系家里人吗?”
至高主宰问:“确定吗?”
于渔自然地说:“就这个。别的没那么急。”
付长官和侍从们都不限制他上网。
但不知道为什么,出了保护区,他无法给周渠以及福利院的姐妹兄弟们发消息。他试过了所有方法,都以禁止访问为结果。仿佛保护区成了一个禁区。
至高主宰笑了一声。
低沉的嗓音自胸口震动,传到于渔耳朵里,顺着耳蜗钻进去。
于渔摸摸耳垂,心想,等狗哨兵走了,得找个医生看看。
至高主宰说:“可以。”
于渔爬起来,点开消息,刚要打视频电话,就听见男人说:
“不过,还得让周家家主同意。”
于渔大为不解,问道:“为什么?你不是摄政王吗?你不行吗?”
自从见面以来,对方一直走狷狂霸道独裁者人设,还是第一次听见他这么谦虚,说有事情办不到。
至高主宰似笑非笑,目光又移到于渔脖子上。
于渔如惊弓之鸟,捂着脖子瞪他。
这狗官,越像人,越变态。
“那你有它的联系方式吗?我去求它。”
于渔想得开,狗官不行,那他自己找方法。
特殊人种津贴不知道打到周渠账号里没有。他原先在等大学通知书,现在看来,暂时是不能去读书了,还得让周渠帮忙问下学校能不能延期入学。好多事,也好多姐妹兄弟想见。
至高主宰不笑了:“你打算以什么身份联系周家家主。”
于渔理所应当:“我的父亲应该也是周家人吧。”
他听说周渠出身大家族,具体细节不清楚。但这个所谓的周家,能限制首都星与蓝星保护区通信,大概率就是保护区的话事家族。
果然,男人说:
“周渠被逐出周家多年。”
于渔惊讶:“阁下认识我的父亲?”
想了想,他说:“我能用您的名义联系周家吗?看在我是您的……匹配向导的份上。”
狗官看他一眼,转身走到单人沙发里坐下。
于渔莫名其妙。
什么人啊,总是聊到一半就摆架子,好像他说了什么冷笑话一样。
至高主宰叹一口气,开始考虑是否要改变主意。
小向导偶尔会露出淳朴简单的一面。
太淳朴,可以说是璞玉,也可以说是蠢货。
他帮于渔组织了下思路:“你要以我的向导的身份,去求周家家主,允许你与周家弃子通信。”
于渔一想,尴尬道:“万一呢。如果他们和父亲还有感情……”
至高主宰微笑起来:“那么,全宇宙都将知道我因宠爱情人,向地方势力低头。中央政府将威严扫地,不得不血洗蓝星 ,以正视听。”
于渔盯着他的嘴唇,愣住了。
他忍不住惊叹:“原来你会说长难句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