霓司祭从没有处理过、也不擅长处理上级的情感纠纷私生活。
并且她很有自知之明。
会议结束,大门轰然打开,至高主宰第一位走出。
提前十分钟等候在外的霓司祭躬身行礼完,微微点头,她身后的医疗队成员便鱼贯而入。
霓司祭用余光扫视了一圈会议室,并没有发现可疑的血迹,但是捕捉到一些家具的损坏痕迹。
不过没关系,与军部统领们开会的会议室里,除了至高主宰可能会碰到的部分,装潢和家具都是便宜货。
眼见没有装饰品受到波及,霓司祭颇觉可惜——跟一般器具不同,作为艺术品的装潢价格暧昧,采购不透明,有很多操作空间。
至高主宰轻轻看心腹一眼。
霓司祭顿时脊背挺直,恭敬地问:“会议是否有结果?需要再加一场吗?”
至高主宰说:“加。你代我出席。”
军部统领们碍于领导在场,不会撕得太难看,但霓司祭代为参会时,战况怎样就不好说了。
眼见领导并不打算没收自己的小爱好,甚至颇为鼓励,霓司祭放松下来。
霓司祭跟上至高主宰的步伐,明知故问:“您接下来的计划是?”
至高主宰说:“什么事。”
霓司祭是首席秘书,所有日程经她手安排,无论如何不可能不知道他的行程。
霓司祭暗自观摩领导神色,没有察觉出明显的不悦。
但也不如开会前那么好。
她斟酌词句,说:“阁下,您是否需要休息。”
回家休息,顺便看看您自己点名要养的小宠物。
上级一点不通:“我刚休息过。”
霓司祭对上级把开会当休息的工作效率不置一词。至高主宰的精力条是个谜,他会在全天24小时内理所应当地下达命令,不管下属是正在睡觉还是正在带孩子。
但霓司祭自我估测还算活着,并且没有将睡眠代谢掉。
她只好把暗示说得明显一点:
“我已经派人清扫水岸执政官的遗留势力,他们近期可能会有反扑行动。如果不继续参加会议的话,您不如回跃金岛休息?”
上级二点才通:“于渔被送去跃金岛了?”
霓司祭目睹至高主宰平静的面孔上出现一点微小变化,如有阴影掠过。
她立刻明白过来。
她工作失误。
以前被进贡来的年轻男女,会被送至王宫外的皇室产业中,等待至高主宰一时兴起了去赏玩。
然而,至高主宰对小向导的态度与往前不同。当霓司祭安排于渔时,她潜意识里将人送去浮空岛。
不算巨大失误,但错得太基础太低级,令霓司祭立刻被不安笼罩。
跃金岛是至高主宰的私人产业,是他唯一可能会用“家”来称呼的地方,尽管几乎没人听过他谈及“家”相关的词语。
霓司祭比一般高官了解得更多一些。
跃金岛曾是白塔的直属辖区。
在王宫附近的天然浮空岛中,跃金岛最隐秘、安全、天然。于是,白塔在岛上进行哨向人体实验。
跃金岛也是一场不存在的婚姻的举办地。
她记得很清楚,自己亲手录入的文件里写着:至高主宰与死去的伴侣在跃金岛缔结婚姻关系。
她想起那行字,清晰得每一笔每一弧破卵而出,化作飞蛾在脑海里振翅回响。
霓司祭手指发颤,立刻低头打算认错和挽救,却听见至高主宰微微叹了口气,下令:
“安排手术,洗掉他的记忆。”
在霓司祭耳中,轻飘飘的一句话如同审判锤下落,重重敲在她心口。
一次傲慢的擅作主张,一次微小的疏忽偷懒,她把一个见过面的、无辜的人送入禁地。
他本不必这么早迎接命运。
至高主宰停下步伐,静静地看着自己的心腹。
霓司祭面色不变,自责和挣扎等负面情绪顺着精神力波动,荡漾在空气中。
霓司祭作为副手无可挑剔。但她太早身居高位,还没来得及误害过一个无辜的生命。
至高主宰并不开口催促。
反正,他有很多时间。
霓司祭的思考速度很快。
上级的沉默带有某种微妙的暗示,她果断恳请他:“我会再次盘查于向导接触过的人、能登陆跃金岛的所有方式以及有权限的相关人员。阁下,能否将手术时间安排在稍晚一些时候?”
至高主宰点头,接受她的提议:“安排飞船,我回跃金岛。”
霓司祭呼出一口热气。
她厌恶加班。
但一个优秀的上级总有办法,让下属心甘情愿甚至主动提出加班。
一个完美的上级,更是知道什么时候该怀柔,让下属死心塌地。
至高主宰对着心腹说:“比起跃金岛,我更关心你的状态,震霄。事情结束后,去休一周假。”
霓司祭脑中浮现出漫长的计划表和行动时间线。
无论上司的关怀是出自人性还是理性,她都十分感激。
……
岛主人的飞船起飞时,于渔人躺在床上,意识陷在星网里打游戏。
战后的文娱活动大爆发,但蓝星保护区的信号太差,周渠也没钱给他买高级设备,于渔只能用终端的光屏看小说。
乍一接触到星网游戏,于渔毫不抵抗地沉迷进去。
他用了不知道多少天,期间只喝营养液,每隔四小时睡眠十五分钟,终于通关人生第一款游戏。
游戏里的角色捧走到于渔面前,送给他一朵红色大花:“恭喜小朋友通关‘杜鹃爸爸之歌’。”
于渔高兴地把花别在头上,打开屏蔽许久的消息界面。
会给他发消息的只有付凝觉。
于渔一目三十行,只看重点部分:“记忆清洗?什么时候?既然能洗,那能加吗?”
对面的哨兵秒回消息:“都说了这是最坏情况。你想加什么?”
于渔飞速回道:“能加游戏吗,我想在回忆的时候开打。”
“……技术还没发展到那一步。”
付凝觉十分无奈:“你能不能有点志气,先试试讨好主宰呢?”
于渔也很无奈:“我被关在岛上见不到人,怎么讨好。你有他号码吗?”
“你想怎么做?”
于渔思考了一下该怎么拉近关系,回复道:“烈男怕缠郎。每天问候他,‘早上好’,‘吃了吗’,‘见一面’。”
付凝觉:“……”
刹那间,隔着遥远时空,付凝觉理解了蓝星保护区周院长的不容易:
“我第一次见人催命是催自己的命。”
于渔对她这种只点评不给出切实方案的态度很不满,嘲讽道:“不然说什么?‘来玩我吗?’”
付凝觉大赞小向导上道:“可以试试。”
于渔:“滚。我是清倌。”
付凝觉那边过了五秒才回复:“你有才艺?”
于渔理直气壮:“有啊,但得等我坐上你的位置才能表演。”
首都星排名第八的会所内,瘫坐在沙发上的女哨兵突然被酒呛得咳嗽一声。
左边的男人伸出手背,右边的男人稍晚一步拿来纸,付凝觉谁也没看,推开他们,心虚地坐起身。
不应该啊,小向导怎么会知道她在**摸鱼。
付凝觉瞥一眼舞台上的表演,以及快要表演到自己座位上的男人,又忍不住咳嗽一声。
光屏上的内容下移一行,于渔的消息姗姗来迟:
“演出内容:两袖清风。”
付凝觉盯着这行字,伸手拿起酒瓶,仰头饮尽。
很好。小向导神经粗壮,没什么可担心的。
付凝觉点开工作号,回复霓司祭:“已确认。向导于渔神经衰弱、行为失常。”
听于渔提起“岛”,再收到老师要求她调查于渔精神状况的命令时,付凝觉便大概猜到发生了什么。
她的老师很强大,但也很软弱。
这没什么不好,付凝觉很感谢老师的软弱。
一个资质平平的战犯的后代,成为堂堂圣教司祭的学生,全靠后者一时心软。
但至高主宰最不需要的,就是她像个人的部分。
霓司祭回复的速度一如既往:“知道了。我会申请医疗师介入。”
付凝觉微笑着建议道:“过段时间我带他出来玩吧。能申请吗?”
霓司祭没有回复。
不拒绝就是可能会同意。
付凝觉举起酒瓶,醉醺醺大吼:“再,再开!开酒!”
另一边,于渔没收到唯一联系人对自己冷笑话的回复,耸耸肩,点开下一个游戏。
夜幕如衾在上,云层作榻在下,浮空岛静悄悄。
一艘小型飞船低调地滑入、停泊。
岛屿主人时隔数月回到庄园。
简单盥洗更衣后,至高主宰在侍从的簇拥下,来到向导所在的楼层。
侍从们精神波动中的担忧情绪能编织成蹦床,然而,整栋建筑群中,几乎没有向导的精神力。
至高主宰凝神分辨,才终于发现一丝微弱的力量。
尽管弱小,精神力却很活跃。
令他想起小向导的面孔。
一个鲜活的、漂亮的、很有勇气的孩子。
侍从低声汇报:“……完全不吃任何食物,只靠营养液维生……经常发出歇斯底里的叫声……不让我们进去……”
此时,距离至高主宰收到礼物,刚好过去一周。
下属为自己和同僚们辩解:“我们并没有限制向导的人身自由,医生说来自保护区的居民更容易陷入疯狂……”
至高主宰总结道:“确实很娇气。”
他伸出手。
侍从长愣了,身旁的侍从机灵地将餐盘递给上级。
至高主宰拿起餐盘,跨进向导的房间。
客厅里的家具和灯具完好无损,墙面和地毯颜色依旧。
空气中满是向导活跃的精神力。
至高主宰沿着精神力,走到卧室。
在拥有最高权限的岛屿主人面前,足以承受十分钟激光轰炸的房门自动解锁,乖顺地滑开。
他看向卧室中的床。
床被如山峦起伏,他的礼物躺在山那边,垂着一只雪白手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