薄荷与雪松 第6章 第 6 章

发改委办公楼的灯光逐次熄灭时，三楼主任办公室的灯还亮着。许様坐在靠窗的沙发上，面前摊着厚厚的调研本，指尖划过“陈桂英：简易流程认知缺失”“林浩：研发折旧计算遗漏”等字样，笔尖在空白处补着备注。

于植端来两杯温水，把其中一杯放在她手边：“不急，慢慢整理，小王刚把派出所的笔录送过来，你可以结合着看。”他在对面的椅子坐下，翻开赵老实的损失清单，指尖在“台锯损毁”那行顿了顿——这台锯子是赵老实父亲传下来的，去年还在补贴申请里写过“赖以生存的工具”。

办公室里很静，只有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和窗外偶尔传来的桂花香。许様抬头时，正好看见于植对着清单皱眉，侧脸在台灯下显得格外柔和，不像平时那般锐利。

“于主任，您当初为什么要接产业园区这个烂摊子？”许様忍不住开口，打破了沉默。

于植抬眼，目光落在窗外的桂树上，细碎的黄花在灯光下泛着微光：“刚调去发改委时，我跟着老主任去园区调研，看见有家小面馆的老板，抱着生病的孩子在寒风里等客户，说要是再赚不到钱，就得关门回老家。”他指尖在桌面上轻轻敲了敲，“那时候就想，要是能让政策多暖一点，说不定就能留住他们。”

许様的心微动，低头继续整理调研资料，她忽然想起父亲说的“官场里难得有真心”，于植的真心，就藏在这些细碎的故事里，藏在为小微企业拍桌子的倔强里。

整理到“盛达强拆录音”那段时，许様按下录音笔的播放键，盛达员工的呵斥声在安静的办公室里格外清晰。于植的眉头皱得更紧，从抽屉里拿出个U盘：“这里有去年盛达违规排污的举报记录，还有几家商户被他们逼走的证词，你把录音导进去，咱们凑齐第一份证据链。”

许様接过U盘，指尖碰到他的手指。办公室里的气氛忽然变得有些微妙，台灯的光晕在两人之间投下暖黄的光，桂花香从窗外飘进来。许様赶紧低头导录音，耳尖却悄悄红了。

于植清了清嗓子，起身走到书架前，假装找文件，目光却忍不住落在许様的发顶。她扎着低马尾，发尾沾着点灰尘，想来是下午跑太多路蹭到的。他想起长椅上她笑起来的模样，眼睛弯得像月牙，忽然觉得，这办公室里的灯光，好像比平时亮了些。

“对了，于主任，沈师兄说财政局有特殊处理办法，赵老实的事是不是能用上？”许様忽然开口，打破了尴尬。

于植转过身，眼里多了几分赞许：“已经让小王对接了，明天就能把材料送过去。沈知远在政策上确实很专业，以后有财政方面的问题，你可以多请教他。”话虽这么说，心里却莫名掠过一丝不畅快——他好像更希望，许様遇到问题第一个找的人是他。

整理完记录时，已经快九点了。

于植道：“走吧，带你去吃晚饭，附近有家馄饨店，味道不错。”

两人走出办公楼时，夜色已经很深了。桂花香比白天更浓，落在头发上、肩膀上，像撒了把碎糖。于植走在她左边，刻意放慢脚步，让她能跟上自己的节奏。路过停车场时，许様忽然指着他的车：“于主任，您的车胎好像瘪了点。”

于植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左后胎果然塌了一块，胎壁隐约能看见尖锐物体扎破的痕迹。他眉头微蹙，却没露出半分慌乱。他下午让司机小陈提前下班陪家人了，今晚是自己开的车。他掏出手机摁亮屏幕，指尖快速划过通讯录：“没事，应该是被扎了。我让单位车队的人过来处理。”

电话接通后，他语气平稳地交代了位置和情况，末了补充一句：“不用急，安全第一，顺便把备用车开过来。”挂了电话，他才转向许様，语气里带着歉意：“咱们可能得等一会了。”

许様摇摇头：“没关系”，她顿了顿掏出手机，刚解锁屏幕，就看见闺蜜尹含章发来的微信：“在哪呢？刚听我爸说，李副区长今晚在盛达集团吃饭，好像说要给你找点麻烦。”

许様心里一紧，指尖在屏幕上飞快敲出回复：“知道了，我这边没事，你让叔叔也别担心。”末尾加了个可爱的表情，才把手机揣回帆布包。她抬眼时正好对上于植的目光，赶紧扬起嘴角：“没什么，我闺蜜问我什么时候回去。”

晚风卷着桂花香扑在脸上，带着点凉意在颈间打转。许様下意识拢了拢风衣下摆，目光落在停车场的路灯上——灯光把地面的桂花照得像铺了层碎金，却驱不散心底突然冒出来的不安。

她太清楚了，自己手里的调研本，早不是单纯的学术课题记录。从陈桂英没听过的简易流程，到林浩被漏掉的研发折旧，再到赵老实被强拆的铺子，这些细碎的疏漏串在一起，分明是有人故意给小微企业设下的门槛，好让盛达集团的整合计划顺理成章。而她偏要把这些门槛一一指出来，无异于在人家精心铺好的蛋糕上，划开了一道见骨的口子。

父亲以前在家常说，官场里的蛋糕从来不是均分的，有人握着刀叉，有人连桌边都挨不上。她现在大概就是那个敢伸手去挡刀叉的人，挡的不仅是盛达想吞掉小微企业的野心，还有李副区长想靠投资换政绩的算计。那些人嘴上说着园区发展，骨子里藏的全是利益，她的调研记录越扎实，就越像照妖镜，把那些见不得光的算计照得无处遁形。

指尖无意识摩挲着帆布包里的录音笔，里面盛达员工的呵斥声仿佛还在回响。许様深吸一口气，桂花香里突然掺了点雪松味——于植不知何时走到了她身边，手里拎着件折叠整齐的西装外套。

“夜里风凉，披上吧。”他把外套递过来，语气自然得像在说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

许様接过外套裹在身上，熟悉的雪松味顺着布料漫过来，心里的不安忽然淡了些。她父亲在官场浸淫多年，从小教她“遇事不慌，藏锋守拙”，此刻这份底气一半来自家庭底色，一半竟莫名倚仗着身边这个刚认识不久的于主任。许様偷偷瞥向于植，他正站在车旁打电话，侧脸在夜色里轮廓分明，语气平稳地和电话那头交代着园区夜间巡查的事，连眉头都没皱一下。

各位读者大大们好啊[红心][红心][红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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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第 6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