薄荷与雪松 第5章 第 5 章

警车的鸣笛声渐远时，赵老实还坐在地上抹眼泪，手里紧紧攥着那把磨得发亮的扳手。“于主任，多亏您来了……”他哽咽着开口，指节因为用力泛白，“他们说盛达要扩厂房，让我三天内搬出去，不然就强拆，我以为是吓唬人的……”

于植蹲下身，扶他起来时目光扫过散落的五金件——螺丝滚得满地都是，几个崭新的水管被砸得变形，墙角那台老旧的台锯还冒着青烟。“您先清点损失，我让小王陪您去派出所做笔录。”他声音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产权证明我记得在审批系统里有备案，下午就让人把复印件送过来，没人能强占您的铺子。”

赵老实连连点头，眼眶通红地跟着小王走了。许様站在梧桐树下，看着于植弯腰捡起地上的调研本——刚才跑过来时不小心掉在地上，封面沾了点泥土。他用指尖轻轻擦掉污渍，“吓到了？”于植走过来，把本子递给她，语气里带着不易察觉的关切。

许様摇摇头，指尖碰到封面的泥土痕迹，忽然想起刚才他冲下车的模样——西装外套被风吹得鼓起，眼神冷得像冰，完全没了长椅上的温和。她忽然明白，尹含章说的“官场人的精”或许没错，但于植的“精”，是藏在规则里的守护，不是算计。

“于主任，盛达集团为什么非要拆这家店？”她忍不住问。

于植抬头看向盛达集团的方向，玻璃幕墙反射着刺眼的阳光：“他们要建供应链中心，赵老实的铺子正好在规划的入口处。李副区长一直想促成这事，说是提升园区形象，其实是想拿盛达的投资充政绩。”他顿了顿，声音压低了些，“这事不会就这么算了，他们肯定还会找机会刁难。”

许様掏出录音笔，按下播放键——刚才混乱中，她下意识录下了盛达员工“不搬就拆”的呵斥，还有赵老实的哭诉。“这个能当证据吗？”她把录音笔递过去，眼里带着点倔强，“不能让他们白欺负人。”

于植看着她发亮的眼睛，忽然笑了：“能。不过光有这个不够，得找更多被盛达刁难的商户，凑齐证据链。”他接过录音笔，放进西装内袋，“你今天先别走访了，把上午的调研记录整理一下，尤其是陈桂英和林浩的证词，说不定能用上。”

两人刚要走，许様的手机响了，屏幕上跳着“沈师兄”三个字。她接起电话，语气瞬间轻快起来：“师兄，怎么突然打电话？”

“刚从财政局出来，听说你在东部园区调研，顺道给你带点东西。”电话那头的声音温和，带着点书卷气，“我在园区西门的桂花树下，你过来一下？”

挂了电话，许様看向于植：“我博士师兄沈知远，毕业后在财政局政策研究室工作，说要给我送点资料。”

于植的指尖在文件袋上轻轻敲了敲，点头道：“去吧，有任何情况随时给我打电话。”他看着许様转身走向西门，发尾的桂花随着脚步轻轻晃动，心里莫名掠过一丝微妙的情绪，很快又被他压了下去。

西门的桂花树下，一个穿浅灰色休闲西装的男人正站在那里，戴细框眼镜，手里拎着个棕色文件袋，看见许様就笑了：“师妹，好久不见，又漂亮了。”

“师兄少打趣我。”许様笑着接过文件袋，里面是厚厚的财政补贴政策汇编，扉页上写着“沈知远赠 2024”，字迹清秀，“您怎么知道我在这儿调研？”

“上周跟张教授吃饭，他提了一嘴你的课题。”沈知远推了推眼镜，目光落在她沾了点泥土的帆布包上，眉头微蹙，“调研不顺利？看你这模样，像是跑了不少路。”

许様把五金店的事简单说了说，沈知远听完叹了口气：“盛达集团跟李副区长走得近，你别太硬碰硬，免得吃亏。”他从口袋里掏出瓶矿泉水递给她，“财政局刚更新了小微企业补贴的补充细则，里面有些特殊处理办法，赵老实的事或许能用得上。”

许様眼睛一亮，连忙道谢。

“我听说你和于植主任一起调研？”沈知远轻声问，语气里带着点审视，“听说他在区里很有魄力，就是行事太刚，得罪了不少人。”

“于主任是个很负责的人。”许様下意识反驳，说完才发现自己的语气太急，耳尖微微泛红，“他帮了园区里很多小微企业。”

沈知远笑了笑，没再多说，只是拍了拍她的肩膀：“调研时注意安全，有财政政策方面的问题随时找我，比找于主任方便。”他看着许様把文件袋放进帆布包，补充道，“晚上一起吃饭吗？我知道有家不错的淮扬菜。”

许様刚要答应，手机突然响了，是于植的私人号码。她接起电话，于植的声音带着点急促：“许博士，你现在还在园区附近吗？李副区长带人去了利群服装厂，说要核查企业合规性，估计是冲你来的。”

许様心里一紧，沈知远见状立刻道：“我送你过去，我的车就在附近。”

利群服装厂门口已经围了不少人，李副区长站在最前面，穿着深蓝色西装，手里拿着个文件夹，正指着车间的方向训斥陈桂英：“你们这消防通道都堵了，还敢开工？赶紧停业整顿！”

陈桂英脸色发白，手里紧紧攥着工装衣角：“李区长，那是临时放的布料，我马上挪开，别让我停业啊，工人还等着发工资呢！”

“现在知道急了？早干什么去了？”李副区长的语气带着嘲讽，目光扫过人群，正好看见于植快步走来，手里拿着消防检查记录，直接递到李副区长面前：“李区长，利群服装厂上周刚通过消防检查，记录在案，不存在违规情况。”

李副区长的脸色沉了下来：“于主任这是要护着他们？”

“我只是按规定办事。”于植的语气平静，却带着锋芒，“倒是李区长，未经通知就带人突击检查，还扬言要停业整顿，是不是不太符合流程？”

这时许様和沈知远也到了，沈知远适时上前一步，笑着打圆场：“李区长，于主任，都是为了企业好。我刚从财政局过来，正好有新的补贴细则要给陈厂长，不如我们进去聊聊？”他晃了晃手里的文件袋，语气带着温和。

走进车间，陈桂英赶紧给他们倒茶，手还在发抖。沈知远把补贴细则递给她，指尖点在“简易流程申报指引”那页：“陈厂长，您之前缺规范财务报表领不到补贴，按新细则，员工少于50人的企业不用提交完整报表，凭进货凭证和工资表就能走绿色通道，我让财政局的同事明天过来帮您整理材料。”

陈桂英的眼泪瞬间掉了下来：“谢谢沈主任，谢谢许博士，谢谢于主任……”

李副区长坐在一旁的塑料凳上，车间里缝纫机的“哒哒”声此刻格外刺耳，陈桂英的哭声、沈知远讲解细则的温和语调，还有于植落在他身上的淡淡目光，像针一样扎得他坐立难安。

他原本想借“消防违规”拿捏陈桂英，再顺道敲打许様——一个博士生，又是厅长女儿，只要吓住她，说不定能让她知难而退，不再盯着小微企业和盛达的事。可没想到于植居然随身带着消防检查记录，沈知远又横插一脚，搬出财政局的新细则，把他的“合规核查”变成了笑话。

“咳——”李副区长猛地清了清嗓子，撑着膝盖站起身，脸上强行挤出几分笑意，只是那笑意没达眼底，嘴角的纹路都透着僵硬，“既然沈主任带来了新政策，那陈厂长的事确实该按新规办，也省得基层同志走弯路。”

他瞥了眼于植，语气里带着刻意的大度：“于主任说得对，突击检查是我考虑不周，没提前看最新的检查记录。”话锋一转，又端起副区长的架子，“不过安全生产马虎不得，陈厂长，布料赶紧挪开，下午我让应急管理局的人再过来复查一遍。”

陈桂英连忙点头：“哎！马上挪！马上挪！”

李副区长没再看许様，目光扫过车间，像是在检查卫生，手指却背在身后悄悄捏紧了——再待下去只会更难堪，沈知远的财政局身份摆在那儿，于植又握着消防记录，真闹僵了，传出去不是“体恤企业”，反成了“故意刁难小微企业”，得不偿失。

“既然政策讲清楚了，我还有别的调研任务，就不在这儿耽误大家了。”他扯了扯深蓝色西装的下摆，试图维持体面，转身时又想起什么，看向于植，语气缓和了些，“晚上的饭局虽然错过了，盛达的合作方案还是得抽空碰一碰，毕竟是关乎园区发展的大事。”

于植声音平淡：“等小微企业的问题解决了，再谈盛达的事也不迟。”

李副区长的脚步顿了顿，脸上的笑容彻底挂不住，却也没再反驳——他知道于植是在故意拿捏，可眼下确实没底气翻脸。他朝随行的科员使了个眼色，两人快步走出车间，经过门口时，还不忘对着镜子理了理头发，只是那背影，比来时仓促了许多，连跟在后面的科员都差点跟不上。

直到院门外传来汽车发动的声音，陈桂英才敢小声问：“于主任，他不会再来找事了吧？”

于植收回目光，看向沈知远：“沈主任的新细则来得及时，帮了大忙。”

沈知远推了推眼镜，笑着摆手：“都是分内事，倒是于主任反应快，不然陈厂长今天少不了麻烦。”

离开服装厂时，沈知远要送许様回学校，于植忽然开口：“许博士，调研记录我晚上要用，你要是方便的话跟我回趟办公室整理一下吧。”

许様愣了一下，看向沈知远，沈知远笑着摆手：“正事要紧，吃饭改天再约。”他看向于植，伸出手，“于主任，以后财政政策方面的事，还请多指教。”

于植握住他的手，指尖传来微凉的温度：“互相学习。”

车子驶离园区时，许様看着窗外的桂花，忽然想起沈知远刚才的话——“于主任行事太刚”。可她觉得，正是这份“刚”，才像雪松一样，能在风雨里为那些小微企业撑起一片天。

车里，于植用余光看着一旁认真整理调研记录的许様，指尖在腿上轻轻敲着。沈知远看许様的眼神，他不是没看懂，心里那丝微妙的情绪又冒了出来，像桂花的甜香，淡却挥之不去。他忽然开口：“晚上整理完记录，我请你吃饭。”

许様抬起头，笑盈盈的：“好啊。”

于植看着她的笑脸，嘴角不自觉地弯了弯。车窗外的桂香飘进来，和他身上的雪松味混在一起。这场关于小微企业的博弈才刚刚开始，而他身边，多了个带着薄荷糖味的战友，或许，这场仗会打得更有底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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