薄荷潮线 第5章 第 5 章

第二天一大早江棠就过来找宋渝了，他正在院子里摘薄荷叶，听到脚步声便回头一看，看清来人后嘴角轻轻一扬，眼神中带着温和的笑意说道：“这么早吗？”

江棠点点头，说道：“早一点没那么热。”

看到宋渝手中的薄荷叶，他想起了那天学车时喝的薄荷水，仿佛那股凉意还沁在心底。

“行，你等我一下。”

再出来时宋渝已经换掉了睡衣，穿着白色的t恤加豆绿色的衬衫，手里提着一个小桶跟江棠说：“这是爷爷昨天钓的鱼，他听说我们要去你外婆家，让我把这两条鱼带去给外婆。”

江棠的目光落在桶里那两条活蹦乱跳的鱼身上，嘴角不自觉地上扬。

“我替外婆谢谢爷爷了。”

江棠接过宋渝手里的桶，转身跨步走了出去，去乡下的距离比较远，他们换成开小电动，小桶刚好可以放在前面的脚踏处。

清早的太阳还没那么强烈，微凉的风吹得宋渝的衬衫鼓动着，像一只正在扑腾学飞的鸟。

车行驶在堤坝上，宋渝看到右边是波光粼粼的江面，左边是熙熙攘攘上早市的人群，这样的场景对他来说很新奇，一双眼睛都看不过来。

江棠跟他有一句没一句的闲聊，没怎么注意说了什么，只是从风中闻到江棠身上那股淡淡的肥皂清香。

出了镇子，那些热闹的人声渐渐远去。

去往乡下的道路两旁栽满了各式各样的树，它们的顶端在半空中交叉生长，经过这里就像驶进一个树做的拱形山洞，袭来的风更加清凉，树遮挡得更加严密，连太阳都只能筛下一些细碎的光斑。

宋渝内心的兴趣又被激发出来，他喜欢观察那些植物，像是早已刻在身体记忆里，形成了条件反射。

以前他的爸妈还在时，工作总是很忙碌，大多数时间他都要自己一个人待着，于是他养了许多花草植物，无聊的时候看看花，陪陪草说话，他并不需要它们给出什么回应，能茁壮生长就是对他最大的回应了。

盛夏的绿意浓得化不开，蝉在翠色中作响，风掠过树梢，在一片绿意中缀着几簇粉紫，又闪过几星亮黄，是大花紫薇盛放的花串和黄花槐炸开的小花，星星点点，鲜活又跳脱。

到达江棠外婆家的时候，她正在院子里喂鸡，看到江棠他们的身影，赶忙停止了手头上的活。

宋渝站在江棠身边，跟着他礼貌地叫了一声外婆。

老人家最是稀罕见到儿孙们，马上洗净了手把他们都拉进屋内。江棠边把鱼拿进厨房，边跟她讲了这鱼的来由，在家没见着他外公，还顺嘴问了一声外公去哪了，得知他又去菜园子里忙活了。

“小渝都长这么大了。”唐君岚满脸慈爱地看着宋渝，宋渝长得斯文白净，一副乖巧的模样，很难有长辈不喜欢。

“外婆见过我？”宋渝倒是很讶异，他对这边的记忆寥寥无几，可以说是来到一个完全陌生的城市，也没印象跟着父母回来过。

“你是在这边出生的，春臻跟你妈妈前后脚生的孩子。”唐君岚眼睛看着宋渝，却像是在透过他看着过去的时光。

宋渝确实不清楚自己的出生地，自他有记忆以来他就一直生活在G市，爸妈在时，一直在打算把爷爷奶奶接过去一起住，只不过老人家们每次都拒绝，说过不惯城里的生活。

“外婆，不是说来拿西瓜吗？西瓜呢。”江棠打断老人的思绪，生怕她思虑过度。

“有有有，我先给你们切一些吃。”一说西瓜唐君岚立马眉开眼笑，拐进厨房切西瓜了，继续絮絮叨叨道：“你阿松叔今年西瓜收成好呦，拿了好多过来，说捎给你们一些。”

江棠跟宋渝原本是打算拿完西瓜就回去，但老人家不肯，非要留他们中午在这吃饭，拗不过唐君岚，他们只好答应了。

日上三竿，乡下的日头没那么毒辣，他们坐在檐下吹风吃西瓜，远处有一个黝黑健硕的老头扛着锄头，慢悠悠走了过来，是江棠的外公。

“哎呦，哪家的小少爷跑来我家。”柳穆声音洪亮，中气十足。

他放下锄头，从水缸里舀水洗手冲脚，也不等手干就拉着宋渝左瞧右瞧，湿漉漉的大手布满老茧，在宋渝的脸上揉搓着，说道：“真像啊，跟你爸一个模子刻出来。”

江棠赶紧从外公手上救下宋渝，他脸被揉搓红了，眼镜也被蹭歪了。

宋渝家的人性格大多内敛，他自己也很少见到这么热情主动的长辈，一时之间竟然不知道如何应对，不知所措地站在旁边听外婆数落外公为老不尊。

中午唐君岚用宋书清送的鱼做了道红烧鱼，另一条鱼做了豆腐鱼汤，再炒了几个小菜，看起来丰盛极了。她的厨艺很好，连宋渝这个原本不怎么爱吃鱼的人都吃了两碗饭，看得老人家心里乐滋滋。

午后的阳光浓稠得像蜜，裹挟着院子，蝉鸣时远时近，配合着老旧风扇“吱嘎吱嘎”的声响，锯着人们的耳朵。

宋渝吃多了正来回踱步消食，外公外婆已经去午休了，客厅铺着凉席，江棠侧躺着一手撑着脑袋，一手拿着遥控器来来回回按着，不知道想看什么电视节目。

“不看就关了吧。”宋渝消完食在他身边坐下，江棠抬头看了宋渝一眼，默默地关掉电视，坐了起来，跟宋渝并排靠着沙发。

“可能要晚一点回了，大中午回去容易中暑。”

宋渝眼尾弯了弯，下巴轻点两下表示理解。忽然间，一阵大风吹过，把家里的窗户吹得哐当哐当作响，江棠起身随手把窗关上，看了一眼外面的天。

刚刚还晴亮的天空，此刻浓厚的黑云滚滚而来，仿佛要把整个天地都给遮罩起来，远处翻涌的云层中不时闪过亮光，不久之后耳边就炸起了惊雷，随之，雨点噼里啪啦砸了下来，在铁棚皮上敲出细密的鼓点。

宋渝走到门口，蹲在门槛边，伸手去接檐角滴下的雨珠，凉意在他手心绽放，又顺着指缝溜走。江棠站在他身后，眉梢微垂，眼神柔得如湖水，看着他孩子气的一面。

风渐大了起来，甚至把雨丝也刮进了屋内，两人的衣服都洇开了大大小小的水渍。

“干嘛呢？等着沾上暑气是不是，还不赶紧进来。”唐君岚被这雨声吵醒，一起来就看到两个人像傻子一样在门边淋雨。

宋渝不好意思地对外婆笑了笑，悄悄拉了拉江棠的衣角，江棠轻拍了他的背示意他放心，接着就去安抚外婆。宋渝默默把门关上，不让雨再泼进来，江棠趿着地毯把门口被泼湿的地板擦干，两人这才到沙发上瘫着。

外婆继续回去休息，告诉他们厨房有水果，冰箱有绿豆汤，嘱咐他们自己自力更生，但是不要再出去淋雨。

宋渝回想起来觉得自己刚刚的行为有点幼稚，脸颊微红，乖巧地朝外婆点点头。

夏天的雨来势冲冲，去时也不拖泥带水，听着屋外雨声渐小了，江棠打开门，一股清凉湿润的水汽漫延进来。

“要不要到外面走走？”他拿着院子里的雨伞朝宋渝示意，即使隔着一层镜片，江棠都能感觉宋渝的眼睛亮了亮。

他从门口的鞋柜里扒拉出两双拖鞋，因为他时不时会在这里住，这里也就留有几双鞋，唐君岚会不时拿出来冲洗，现在拿来穿也没问题。

挽起一节裤脚，两人踩着拖鞋出门了，鞋底拍打着青石板激起“啪嗒啪嗒”的水声，溅起的水沾湿了脚踝。

以往宋渝不喜欢这种湿漉漉的感觉，但跟江棠在一起时，他总会爱上这些新奇的体验。

走到田野间，青石板路变少了，周围基本都是泥泞的土路，泥点迫不及待地往他两的脚上跑，江棠看着宋渝白皙的脚背上沾着的泥点，喉咙动了动，撇开的眼神。

周遭的视野被细密的雨丝掩盖得雾蒙蒙，但依然掩饰不了乡村风景的美意。

路边的野草都坠着沉甸甸的水珠，宋渝蹲在路边玩一株含羞草，看着含羞草被手指触碰合拢起来，像是孩童获得了新玩具，眼中含笑对江棠说：“我以前种过含羞草，可是没种起来……”。

“喀嚓”不远处传来快门的声音，他们不约而同的转过头去，只见一个女生背着书包，脑袋跟脖子之间夹着一把雨伞，手里拿着相机，感受到目光的袭来，她嘴里说着不好意思走近他们。

“我是附近学校的学生，出来采风看到你们站在一起的画面太美好了，忍不住拍了下来。”女生放下挂在脖子上的相机，双手合十说：“如果你们介意我可以立马删掉，不介意的话我可以把照片传给你们。”

宋渝看了一眼江棠，摇摇头表示自己并不介意，这个小插曲打断了他们的话语，但并没有打乱他们的步伐。

跟女生告别之后，江棠带着宋渝继续往前走，这边栽种了许多果树，夏天是荔枝龙眼的季节。

江棠推开一扇篱笆样式的木门，带着他走进一座小果园，这里都被茂密的枝叶遮盖了起来，伞也无法打，不过枝叶就是最好的雨伞了。

“我们这样进来没关系吗？”宋渝站在木门边，踌躇着不敢走进去，看到江棠在摘树上的荔枝，开口阻止道：“偷摘人家的果实不好。”

江棠看着他这副进退两难的模样，内心起了个恶作剧的念头，认真地对他说：“那你先找好退路，待会主人来了，我们才能安全脱身。”

宋渝的道德准则还是不允许他做这种事，他跨步走了进来，拉过江棠的手，想把他带出去。

江棠最终憋不住笑，告诉他：“这是外公外婆的园子，不用担心，不会带你偷东西。”

宋渝愣了一下，知道他是在骗自己，抬手就给了江棠手臂一拳，张嘴正想控诉江棠，就被他塞进一颗剥好壳的荔枝，他下意识的咬了一口，清甜的汁水便从晶莹剔透的果肉中倾泻出来。

“好甜。”顿时他就忘了要控诉的事。

成功转移宋渝的注意力，江棠看着他笑得亮晶晶的眼睛松了一口气，带着他在果园里转来转去，几乎把所有结了果的树都摘了一遍，宋渝觉得自己一肚子水果，晚上回去怕是要吃不下饭了。

一阵大风刮来，园子里的树都摇摆起来，给他们来了段小小的shower time，两人体会了一把落汤鸡的感觉，互相看向对方大笑了起来。

刚刚亮着的天现在又光速暗了下来，乌云翻涌得很快，淅淅沥沥的雨滴瞬间就变成瓢泼大雨，两人撑着意义不大的伞跑回家，心里都想到一块去了：这下真的要被外婆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