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心洞外云雾缭绕,灵气氤氲。旁边是一处石崖,山风掠过崖间,卷着雾缕撞在石壁的青苔上,溅起一阵湿漉漉的寒意。
俞宁挎着药囊赶到时,两道身影已在门前对峙多时。
徐坠玉仍是笑着的,但笑意比前两日俞宁见他时淡了许多,虽依旧是一副温润的样子,却莫名令人感到不寒而栗。
白新霁则是满面春风,一贯的张扬漂亮,他笑意盈盈地把玩着一枚留音石,看见俞宁过来,他的眼尾弯起潋滟的弧度,“师妹,你来啦。”
俞宁那天醉得厉害,醒来后发现体内灵气略有些紊乱,所以这两日她一直待在屋中忙着固气,并未外出见到他们。
如今见到这素来不和的两个人站在一处,她先是有些疑惑。
今日是师尊陪自己闭关的日子,师兄怎么也在这儿?
她尚未理清思绪,目光忽地落在白新霁手中那枚留音石上。
酒醉的记忆归位了。
“宁宁。”徐坠玉看向俞宁,语气柔和,“护法留我一人便足够了,何必劳烦师兄?”
“徐师弟这是在赶我走吗?”白新霁指尖微动,手中的留音石中便传出俞宁醉意朦胧的声音:“好啊,师兄若是愿意,我没意见……”
“我自是愿意的。”白新霁笑声清越,“既然师妹都已经答应了,徐师弟又以什么立场过问呢?”他尾音缱绻,“是不是,宁宁师妹?”
“宁宁师妹?”徐坠玉嗤笑,“师兄何时与宁宁这般相熟了?”
“那你又是何时……”
俞宁夹在两人之间,只觉得灵台都在发胀。若早知师兄那日来找她是为了闭关一事,她是绝对不会答应的——
其实是不敢答应。
师尊与师兄这般不对付,若一同陪她闭关,少不了十天半个月都要共处一室,到时候整日吵吵嚷嚷,师尊肯定会很生气的。
但俞宁可不能让师尊有生气的机会,他一生气,体内的怨灵便要跑出来作祟了。
她抬眼对上白新霁清澈含笑的眸子,心里一阵难受。师兄好心为她护法,甚至来得比她还早,师兄这般赤诚相待,她却要辜负这份好意。
“师兄。”她深吸一口气,硬着头皮上前,拉住白新霁的衣袖,“借一步说话。”
俞宁和白新霁肩并肩地走到石崖边,将徐坠玉独自留在原地。山风卷起俞宁的发带,一晃一晃的。
俞宁未曾回头,自然没看见身后的徐坠玉骤然阴沉的脸色。
站定。
“师妹要同我说什么?”白新霁垂眸看向俞宁,目光柔软,语调亲昵。
俞宁斟酌词句,一字一顿地说着艰难,“师兄,那日我醉得厉害,实在记不清说了什么。闭关一事……”
“师妹要反悔么?”白新霁眼底的光暗了暗,却仍笑着,“你这样会让我很伤心呢。”
“我们也算是朋友吧,那既如此,为何要厚此薄彼?莫非你还在因我向你提亲一事讨厌我吗?”
这话说得太重,俞宁一时无措。她本就不擅处理这种缠缠绕绕的关系,在白新霁的追问下,她更是难以辩驳。
“没有,我不是这个意思……”她慌乱间,指尖无意触到他的手腕。并未隔着衣袍。
俞宁并未意识到这有什么不对,相反,因为着急,她的指尖一个攀附,径直拉住白新霁的手腕。
青年腕骨清瘦,肌肤相贴处传来温热的触感。白新霁眸光微动,任由她拉着,唇边笑意深了几分。
“那师妹是什么意思?”他顺势俯身,靠近她耳畔,“那日你醉酒时,可不是这般疏离的。”
他说话时气息拂过她耳尖,俞宁这才后知后觉地松开手,却被他反手轻轻握住。
“我……”俞宁惊惶!她知道自己喝醉了会是会耍酒疯的,想当年她偷摸着在师尊的眼皮子底下一鼓作气喝了一坛仙酿,然后马上就断片了。第二天睁眼,她惊觉自己竟躺在师尊的榻上,师尊坐在一旁,面色酡红,俞宁猜他是因为生气才这样的。
因为师尊的语速较往常快许多,他冷冷斥道:“宁宁,在为师面前倒也罢了,若换做在旁人,你切不可如此放纵地饮酒。”
俞宁颤声,“我……怎么了?我有做什么大逆不道的事情吗?”
彼时师尊偏过眼,喉结滚动了一下,“并无。”
但俞宁不信,她笃定,自己肯定是当着师尊的面耍酒疯了!否则他、师尊为何这副表情!
回神后,俞宁有些尴尬,她想解释一下让师兄不要介怀,她张了张口,忽然察觉一道视线落在背上,冷得刺骨。
她转头,徐坠玉不知何时已走到他们身后三步之遥,他皮笑肉不笑的样子吓了俞宁一大跳。
“说完了吗?”他的目光落在俞宁和白新霁牵着的的手上,声音温和,“宁宁,该闭关了。正午时分,正是清心洞内灵气最丰盈之时,误了时辰便不好了。”
俞宁抬眼,竟已日上三竿,她连忙应声道:“马上就说完了。”
白新霁身长玉立,个子高,俞宁只能微微踮脚,凑近他说:“师兄,不瞒你说,是我父亲非要让徐师弟陪我一道闭关的,我也很无奈。其实我更想和你一起,只是……”
俞宁眨眨眼,做出惋惜的模样,“下次好不好,下次一定。”
俞宁觉得师兄会变脸。他虽大部分时间看上去都柔和好脾气,可有的时候却疯疯的。比如先前斩杀藤蛇妖之时,他的手段狠厉,神情也阴鸷。
俞宁想,还是不要惹到师兄了。如今师尊已然不满,若师兄也生了怨气,那便太惊悚了。
关键时刻,只好请她的掌门父亲出山代为挡刀。
“噢,原来是这样。”白新霁笑起来。他的眼型很漂亮,瞳孔的颜色近似琥珀色,在阳光下蜜色流转,看起来很温暖。
他嘴角的梨涡显眼,“好啊,那便下次吧。”
白新霁转身撤步,他回头,看向徐坠玉的眼光中带着点儿讥嘲,“徐师弟,既领了这份差,便要护好师妹。”说罢,径直离去。
俞宁长吁一口气,多亏自己机智,平定了一场灾祸。这下总算是安静了。她抬眼,正想招呼徐坠玉随她入关,指间处却忽地覆上一层沉重的力道。
徐坠玉拉过俞宁的手,紧紧攥住,十指相扣。
“我的手有点冷。”徐坠玉对上俞宁疑惑的目光,冷淡道。
俞宁:“……”
或许吧,毕竟师尊身负冰系灵脉,会冷……也算正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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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见白新霁出现在清心洞门口,徐坠玉颇有些幸灾乐祸。
他想,白新霁来得刚刚好,一会儿正好让他看看,如今俞宁和他的关系有多么深厚,好让这伪君子彻底歇了对俞宁的心思。
“师兄,你也要来此处调养灵韵吗?”徐坠玉的唇角勾起恰到好处的弧度,面上是佯装的遗憾,“只是不巧,俞师姐已定下在此闭关,恐怕师兄要另觅他处了。”
白新霁却笑了。那笑容里带着毫不掩饰的恶劣,他手间倏地幻化出一枚留音石。
“哦,我知道。”白新霁手中的留音石漾出浅金色的光晕,映得他眉眼愈发张扬,他慢条斯理道:“我就是来陪她的呀。难道师妹没告诉你——”他故意拖长语调,“我们二人要同她一起闭关吗?”
徐坠玉得意的神情微僵。
“瞧,她来了。”白新霁的脸转向一侧,冲着俞宁挥挥手,“师妹,你来啦。”
徐坠玉闻言,勉强不让面上残余的笑意彻底崩溃,他默默地站在那儿,看着俞宁和白新霁你一言我一语地交谈起来。
简直是……旁若无人!
看着二人说着说着竟开始动手动脚地勾勾搭搭起来,徐坠玉简直要冷笑出声。他正想开口批驳几句,可俞宁却对他完全视若无睹,扯着白新霁的袖子就走开了。
连一个眼神都没留给他。
徐坠玉:“……”
体内的怨灵还嫌事儿不够大,也跑出来凑热闹。
“看呀,你不是为此欢心了好几日吗?不曾想最终竟变成了三人行。”
“徐坠玉,你觉不觉得自己像个多余的人。”
“你怎么不说话啊,是被我戳中心事了吗?”
徐坠玉阴湿地窥看着,他看见白新霁微微低下了头,和俞宁仅隔咫尺之距。他的发丝甚至垂到了俞宁的肩胛,和俞宁的头发彼此勾连。
“闭嘴。”徐坠玉运力压制住怨灵的声音,他抬步上前,想立刻中断这二人的亲密对话,视线里却撞进了俞宁含笑的眼睛。
俞宁的五官柔和,周身的气质也让人感到很舒服,如今她轻轻地笑起来,让徐坠玉竟有些迟疑。
他并不想扰了这份安逸。
但是……
“宁宁,该闭关了。正午时分,正是清心洞内灵气最丰盈之时,误了时辰便不好了。”
他终究是开了口。
徐坠玉无视白新霁眼底所蕴的叫嚣,只是上前牵起了俞宁的手。
俞宁的手骨架很小,如今正完全地被他囊括掌心。看着俞宁眼中一闪而过的困惑,徐坠玉默了默,寻了个连他自己都觉得蹩脚的理由——
“手冷。”
其实,何止是手冷。他的心,也是不舒服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