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坠玉偏过眼,不再和俞宁对视。他现在的脸烫得厉害,蠢得像块儿木头。
徐坠玉感到非常荒谬,他几乎要怀疑自己被人夺舍,否则怎会失态至此。
他沉默半晌,身姿端正如故,却微微侧了侧头,用余光悄悄瞥向俞宁。
但这一瞥,徐坠玉心头刚压下去的那股子火气又腾地一下冒了上来。
他在这里难受着,可俞宁倒好,瞧着却跟个没事儿人似的,全然没把方才那番话放在心上。
俞宁察觉到他飘忽不定的视线,感到很奇怪,“你怎么了?”
“无事。”徐坠玉喉结滚动,闷声回应,郁结之气堵在胸口难以消散。
俞宁为何总爱把话说得这么不清不楚,在雪地初遇的时候是这样,在祭生阵中亦是如此,回回都把他搅得心绪不宁。
难不成这是她惯用的伎俩?欲擒故纵,钓着所有人都围着她转?
这念头刚冒出来,便被他强行压下。
不可能,俞宁性子纯善,不过是不擅与人交恶罢了。她待自己定是特别的,否则怎会在祭生阵的死局中执意闯进来救他?
至于白新霁……想必仅是为了人仙两界的邦交,俞宁身为清虚掌门之女,肩上自然担着这份责任。
如此自我开解一番,徐坠玉心头的阴霾这才稍稍散去。
俞宁坐在一旁,惊讶地看见师尊的脸色在须臾之间呈现出繁复的变化。时而愤懑,时而含笑,间或还透着些怨毒。
俞宁:“……”
她心头一紧。
难道是师尊体内的怨灵又在和他说胡话了?俞宁惶恐。天道也告知过她,魔脉中蕴着一股怨气,日久成灵,最擅勾起人深埋的苦痛与执念。师尊早年受尽搓磨,那么怨灵会不会借师尊那些不堪的回忆大做文章!
不能让他继续一个人安静地待着!
“哎,徐师弟。”俞宁清了清嗓子,试探道:“你近日忙不忙?”
徐坠玉闻声回神,眸底的复杂情绪瞬间敛去,“不忙,怎么了?”
“嗯……”俞宁斟酌着开口,“我方才想了想,打算三日后去清心洞闭关。”
徐坠玉闻言,微微颔首,“知道了,我会多炼制些丹药,到时候你一并带去。”
“我不是这个意思。”俞宁见徐坠玉会错意,也有些犹豫要不要继续往下说。毕竟这个请求算得上冒昧,但如今她的气脉不稳,确实急需闭关调养,少则十天,多则半月方可出关,那这段时间由谁来看管着徐坠玉体内的魔脉?
这是关乎四海八荒生死存亡的大事,容不得半分差错。
“我想请你陪我闭关。”俞宁迎上徐坠玉的目光,语速放缓,“你也知道,我刚结丹,根基不稳,心魔易生。你体内有超品冰灵根,与我的仙髓正好相配,所以有你在一旁护法,我也能更安心些。”
“再加之你我相熟……”俞宁尴尬,这理由连她都觉得过于牵强。
“算了,我……”俞宁不想丢脸,她歇了这份心思,打算再想想别的注意,话头却被徐坠玉蓦地止住。
“为什么算了?”徐坠玉勾了勾唇角,“我陪你。”
体内的怨灵发出桀桀的怪笑,“不错不错,近水楼台先得月。待她闭关时心神最脆弱之时,正是你彻底掌控她的好时机。”
徐坠玉不曾理会,只是看着俞宁清秀的面庞,笑意盈盈。
掌控吗?也好。
他便留在她身边,让她一点点习惯他,一点点依赖他,直到再也离不开他。
****
隔日。
“俞师妹,你在吗?我有事找你。”白新霁清澈的少年音色在门外响起,伴随着两声轻叩门扉的声响。
“稍等。”俞宁下了榻,走过去推开了房门,笑脸相迎,“师兄,进来坐。”
俞宁为白新霁沏泡了一壶新茶,端至他的面前,神情间透露出一丝歉意,“昨日我不是在你讲话的时候故意走神的,拒了我们之间的婚事也实非我之所愿,我对你本人完全没有任何意见,只是……”
“我知道,师妹,你不必和我解释这么多,我也没有怪罪你的意思。”白新霁好脾气地笑笑,侧身,不知从哪里拎出一壶酒。
“我今日来呢,是有一件事想过问下你的意见,但在此之前,我想先与你喝上一盅。”他边说边启了酒盖,推掉了俞宁沏好的茶水,另觅了两个干净的杯子满上。
俞宁看着他行云流水的动作,有一种高山流水终觅知音的欢愉,自打见到师兄的第一面,她便想和师兄一起畅饮了,只奈何一直没什么机会。
“我从未与师兄提过饮酒之好,师兄是从何处得知的?”俞宁感到很好奇。
白新霁手中动作微顿,随即浅笑,“许是意气相投,自有灵犀。”他不再多言,只将斟满的杯盏递到她面前,自己亦举杯相邀。
“请。”
酒杯碰撞,清越如碎玉鸣泉。
俞宁受困于教派门规,已经许久不曾唱过酒水的味道了,此时一口入喉,只觉得神清气爽,好不快活,她幸福地眯起眼。
这酒的味道刺激却不辛辣,回味悠长,空杯留香持久……
“好酒!”俞宁赞道,“师兄是从何处购得的。”
“乃是我自己所酿。”白新霁弯弯眉眼,露出颊边的酒窝,很甜蜜的样子,“此酒名曰茅台,改日我把酿制配方写了送给你,你也好往后自己做了喝。”
俞宁非常崇拜,连连点头。
果真是一醉解千愁,如今俞宁已有些微醺了,只想去睡觉,但念着白新霁说找她有事,还是强撑着。
“师兄,你方才说,想同我商议些事情,是何事……”酒劲儿上头,俞宁的头晕晕的,白新霁昳丽的面庞在她眼前分裂出好几个。她只能勉强将眼神聚焦在其中一个虚影,含糊着问道。
“听闻师妹要去清心洞闭关,我近日恰好也需稳固修为,正愁无人作伴。不如我也一同前往,也好彼此间能有个照应。”白新霁的声音里透着几分关切,“师妹刚破境,心神正是脆弱之时,还是有人看护着比较好。”
“但是……我已经应了徐坠玉,他会陪我去。”俞宁抬手,拍拍白新霁的肩膀,“谢谢你对我的关心啦,师兄,你真是个好人。”
白新霁静了片刻,半晌,俞宁听见他带着叹息的声音,“原是如此,是我多虑了。徐师弟做事一向周到,想必是可以照顾好你的。那我便也不凑这个热闹,去做那个多余的人了。”
此刻俞宁已酩酊大醉,哪里能听出他话里的深意。她只觉得师兄心情不佳,往日里作为金尊玉贵的太子殿下,时刻被人奉承着,却被自己一而再再而三地回绝,心中难免委屈。而且,他还要送自己酒方呢。
“唔,师兄若是愿意同去,我倒也没意见……”醉意朦胧的俞宁随口应下,早已忘了徐坠玉与白新霁仇人见面分外眼红的模样。
她的头一点一点的,实在是有些撑不住了,只想睡一会儿。
还未及送客,俞宁便一头栽倒在桌上,不省人事。
“师妹,你说的话我已经用留音石录下了哦。”白新霁托腮,漂亮的面孔上带着些恶意,“你是不能反悔的。”
****
提及“茅台”二字时,白新霁险些笑场。确实是茅台,只不过此茅台非彼茅台。
但味道确实不错。
白新霁在心中轻笑。系统早就告知他俞宁是个酒鬼,他自然要投其所好。
白新霁是来自末世的穿越者。彼时丧尸围城,他孤立无援,最终引爆最后一颗手雷与尸潮同归于尽。待再次睁眼,他便来到了这么一处天地。如今想来,已过去快十年光阴了。
而于近日,一个自称系统的人在他的脑海中颁布了任务,即攻略俞宁,趁机夺取她的仙髓。
待俞宁对他情根深种之日,便是夺取仙髓之时。
那份情谊,是爱情也好,是友情也罢,都无所谓。
系统承诺,若仙髓到手,它便会将白新霁送到未被污染的所在,保障他的余生。
白新霁与俞宁见面初遇时,尚不知她的姓名,所以当初救下俞宁,实属偶然。可事后看着少女的那双干净的剪水秋瞳,他的心莫名地震颤了一下。
他至今都不清楚那是为何。
他一开始,是打算走友情线攻略俞宁的。
毕竟在白新霁眼中,俞宁并不聪慧,甚至可以算得上愚钝,白新霁不太看得上她,并不想和她谈情说爱。她行事莽撞,听不懂言外之意,总是傻傻地相信刚相识的人。
但相处日久,他发现,其实俞宁也还不错。
她足够勇敢,会为朋友两肋插刀、仗义执言,会真诚地对待每一个人,也会为了守护重要之人不顾一切,哪怕是舍弃生命。
于祭生阵外,他看见俞宁为救徐坠玉甘愿以己身入阵,那时他拉扯住俞宁的衣衫假意阻拦时,他本想出言嘲笑,但对上俞宁泛红的泪眼,心头却不受控地涌起一股病态的渴望。
他想让她的眼睛永远只在他身上停留,而不是其他的任何一个人。
如今,他还是觉得俞宁很蠢,但是,抛开任务不谈,他也确实想把俞宁勾到手。
他从不否认。
得知俞宁要闭关调养后,白新霁便赶来了,他深知这是培养感情的千载良机。
只是他那个叫徐坠玉的师弟,怎么这么没眼力见儿,又凑上来了。
啧,真想除掉他啊。
可若是真的这么做了,俞宁会不会难过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