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心洞作为清虚教秘境之一,向来只允金丹境及以上修为者踏入。洞内布设极尽雅奢,地面铺陈的云纹软垫,皆以蕴灵金银线手工绣制,流光内敛,触手生温。
俞宁叹为观止,她用指尖戳了戳身下的软垫,细密的金银线纹路下灵韵潺潺,顺着指尖窜入经脉,暖融融的却不灼人。
“徐师弟,这一小块垫子,怕是抵得过外门弟子十载月例。”她眉眼间凝着惋惜,摇了摇头,“太铺张了。要我说,这等花费大可省下,用在别处岂不更好?”
徐坠玉懒懒掠来一眼,神色疏淡,“秘境本为助益修行,耗材虽奢,却能聚敛灵气,于闭关有益。”
俞宁想了想,还是不太认同,“可你看,这金银线的灵韵虽浓,却未必无可替代。在旁多设一个聚灵阵亦能达成同样的效果,不过费些功夫罢了。”她还想再说些什么,却抬眼撞上徐坠玉凉薄的眸光,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
俞宁的性格很好,但她也不是块儿木头,什么气都能受着。扪心自问,她对于师尊现在恶劣的脾气已经很包容了。
徐坠玉近来愈发变幻莫测,前一刻尚且和风细雨,转瞬间便冷若冰霜。久而久之,甚至让俞宁产生了一种错觉——
他像是在演,演一副温和妥帖的模样。
这念头太骇人,俞宁不敢深想。若真是如此,便意味着魔脉对师尊的侵蚀已深。
天下将倾啊!
俞宁一个激灵,转过身盘膝坐定。暂且不管他了,此刻她的灵台胀痛,需立即调息。俞宁指尖掐诀引动周身灵气,顺着经脉往金丹汇聚。
起初很是顺遂,灵力温顺地依循着俞宁的指引,流过手太阴肺经,淌过中府,穿过云门,循着手臂内侧柔缓下行,最终汇入指尖的少商穴。气脉贯通,俞宁感到沛然灵韵于须臾间充盈四肢百骸,她正欲运转第二周天,却忽感心田处壅塞。
意识如坠云霭,瞬间恍惚。
俞宁的识海坠入一片纯白的空间。
她闭眼,又睁眼,而后看到了师尊——
三百年后的师尊。
璞华仙君徐坠玉着一袭白袍,他并未束发,长长的黑发如绦垂下,配上他冷白的肤色,有些森然的鬼气。他的眉眼依旧是记忆中的清冷隽秀,可那双总是淡漠的眸子,此刻却沉沉地锁着她,目光灼热。
什么情况?俞宁呆滞。待反应过来后,她心头狂跳,一股荒谬感扑面而来。
师尊穿的哪里是白袍,分明是寝衣!而她现在,竟躺在师尊的榻上!
俞宁想跑,想拔腿就跑,但她绝望地发现,自己好像被术法缚住了。如今她全身上下唯一能动弹的地方是……眼睛?
她甚至连张嘴说话都做不到。
俞宁想,自己是有点可怜的,先是无端受气,又在闭气时识海不稳,被拽到这个地方。
她看着目光如晦的师尊,疑惑。所以这里是何处,是她的回忆吗?此情此景,竟与那夜醉酒误闯师尊寝殿时何其相似。
那时师尊也是一身素白,神情也是如此刻般诡谲难辨。
俞宁正拼命理清思绪,却见师尊的眼尾逐渐泛起一抹胭脂色的红,很艳丽。他缓缓凑近俞宁,头发擦过她的面颊,声音低低的,也轻轻的,像是在说什么不能被窥之的秘密。
“宁宁。”俞宁听见他在唤自己的名字,带着若有似无的叹息。
下一秒,濡湿的触感落在她的唇上。
俞宁浑身一僵,血液瞬间冲上头顶。
不是回忆!她那素来板正守礼的师尊,绝不会做出这般趁人之危的事!
既非回忆,便是幻境。可这个认知让一阵心悸。既不是回忆,那她如今是在干什么,竟然在修行之时生出这般妄念吗?
毕竟幻境素来与欲念相生。
但俞宁敢对天地起誓,她与师尊从来都是纯粹的师徒情分,是如兄如父的亲情,她对师尊,绝无半分非分之想!
这简直是悖逆,是大逆不道!
俞宁欲哭无泪。这哪里是在修行,分明是在亵/渎尊长!
快醒过来!
可幻境却缠着她不放,唇上的触感渐渐加深,带着不容抗拒的侵占意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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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坠玉原本阖眼调息,洞内静谧,正宜让他平稳心绪。
方才他又没控制住自己,对俞宁说重话了。徐坠玉唇瓣抿直,心底掠过一丝懊恼。
体内魔脉近来隐隐有失控之势,轻易便能影响到他的心智,让他无法克制自己的戾气。
如今,刚好可借这洞天福地的纯粹灵气压制混沌。
他气沉丹田,正待入定之时,却听见一阵极轻的喘息。
是俞宁。
徐坠玉倏然睁眼,侧目望去。俞宁虽仍保持着盘坐姿势,脸颊却绯红如霞,眼睫剧烈地颤抖着,其上还缀着些细碎水光,周身灵气更是波动得愈发剧烈,隐隐有暴走之兆。
“宁宁?”他蹙眉唤了一声,对方却毫无反应。
徐坠玉眸光一沉,意识到情况不对。
俞宁已有走火入魔之状。若以外力强行阻断,恐会损毁她心脉,唯有以神识探入她识海,方能将她从紊乱中唤醒。
但在仙界,这唤作神/交,是只有道侣之间方能为之的亲密之事。
但事急从权,顾不得拘泥俗礼。徐坠玉低低道了句“抱歉”,并指如剑,指尖凝聚一缕清凉神识,轻点向俞宁眉心。
神识落入识海的瞬间,一股彻骨酥麻席卷而来,徐坠玉以灵力撑住身形才勉强站稳。待意识回笼,他本欲快速寻到紊乱源头将其抚平,眼前景象却让他蓦地僵立原地。
柔软的寝榻之上,一男子正将俞宁禁锢在身下,姿态亲昵至极,他墨色的长发披散遮挡侧脸,只留下一个充满占有欲的背影。
徐坠玉有点想发疯了。朔雪剑应声出鞘,他提剑便要刺去。
是谁?竟敢在俞宁的识海里,编织如此……不堪的幻境!玷污她的清修!
徐坠玉满脑子混乱,全然忘了幻境只能随心而定,他人无权干涉。他也忘了,这也可能是俞宁的回忆。
他只是在想,他要杀了这个人。以最惨烈的手段。
直到——他看清了这个男子的模样。
那俯身的男子似是察觉到徐坠玉一览无余的杀意,他停了动作,微微转过了头。
墨发滑落,露出一张徐坠玉熟悉到骨子里的脸——清冷隽秀,眼尾却染着秾丽的胭脂红,眸光晦暗,灼热如火。
正是他自己。
朔雪剑脱手,咣当一声掉到地上,所有的怒火在看清那张脸的瞬间,诡异地凝固,然后化作了一片巨大的、几乎将他淹没的惊悚与……一丝隐秘的欢喜。
他也终于想起来,幻境始于**。
那他是不是可以这么认为,俞宁对他……
徐坠玉的脸不可自抑地烧了起来,烫得要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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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亲吻得意识迷离的俞宁,挣扎着掀开了沉重的眼帘。她迷蒙的视线穿过师尊墨发的间隙,猝不及防地,撞上了一双盈满震惊与复杂情绪的眼睛。
俞宁的瞳孔骤然收缩。
四目相对。
她不想承认,也不愿接受,师尊本人竟入了她的幻境,看到了全部。
血液仿佛逆流,俞宁的一张俏脸先是红得滴血,随即又褪得惨白。
她想惊呼,想辩解,想立刻魂飞魄散,可被幻境禁锢的她发不出任何声音,只能用慌乱的目光,死死地盯着徐坠玉。
徐坠玉亦是一震。被抓个正着的尴尬,让他几乎想立刻退走。但他不能。
他强压下翻腾的心绪,神识化作一道清冽的流光,不再犹豫,猛地切入那纠缠的身影之间。他包裹住俞宁剧烈波动的意识核心,将她从那荒诞又旖旎的纯白幻境中,狠狠拽离。
“……”
俞宁猛地睁开眼,剧烈地喘息着,冷汗浸透了她的衣衫。身下的云纹软垫依旧温润,清心洞内灵气氤氲,但她却再没了平和的心境。
然后,她的目光,直直地撞上了近在咫尺的那张脸。
徐坠玉半蹲在俞宁面前,他的手还停留在她眉心前方,指尖残余的灵光尚未完全散去。此刻,他那张俊美无俦的脸上,表情复杂难辨。
他全都看到了!他一定全都看到了!那个幻境,那个吻,以及她最后与他对视的、羞愤欲死的眼神!
俞宁平日里懒洋洋的,很难有非常剧烈的情感波动,但如今她恨不得当场化作一缕青烟,遁天而逃。
她猛地向后缩去,跌下云纹软垫,结结巴巴地解释着,“师……徐、徐师弟!我……不是……那是个意外!是心魔!对,是心魔作祟!”
这下全完了。
徐坠玉缓缓收回手,指尖灵光彻底湮灭。他站起身,垂眸看着倒在地上抖个不停的俞宁,轻轻开口,声音辨不出喜怒。
“哦?”一个意味不明的单音节,让俞宁心头一紧。
徐坠玉微微俯身,拉近了些距离,慢条斯理地,带着一种近乎恶劣的探究,问道:
“是什么样的心魔,能让宁宁在入定时,看到我在吻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