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云清盘坐于地,脊背挺得笔直,仿佛一株宁折不弯的青竹。
鲜血自腕间滑落,在心口绘下的“双心契”纹路正缓缓发烫,如同烙铁灼烧皮肉,每一道符线都与他的心跳共振。
丹火自药炉倒卷而起,逆流经脉,火势却不再温顺,而是如狂龙般撕扯着他的五脏六腑。
他能清晰感知到,自己的寿命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流逝——不是缓慢凋零,而是倾塌式的崩毁,像沙漏被倒置,顷刻间倾尽。
阿芜跪在他身后,九条雪白狐尾轻轻覆上他的背脊,灵力如细流般渗入他枯竭的经络。
她的声音微颤:“师兄,让我替你……我还能撑住。”
“不行。”苏云清声音低哑,却斩钉截铁,“这契,只能我来承。他是谢无渊,我是苏云清。命契不是谁替谁死,是同燃、同烬、同归。”
话音未落,天穹骤变。
玄姬立于阵眼高台,黑袍猎猎,手中令符一转,地火猛然暴动,熔岩如怒龙冲天而起。
她冷笑一声,指尖轻点虚空:“痴心妄想。你以为你是救世主?看看你救的人——”
幻象骤生。
苏云清眼前一花,竟见谢无渊跪在断崖边,剑尖抵喉,血染白雪。
那双曾斩尽邪祟的眸子空寂如死,唇角溢出的毒血滴入寒潭,泛起墨色涟漪。
紧接着,画面骤转——城池焚毁,百姓哭嚎,火雨倾天,尸骨成山。
一道冰冷声音在他耳边回荡:“救一人,万民死——你配做解药吗?你不过是个蝼蚁丹修,也敢逆天改命?”
心神剧震,丹火一滞,几乎熄灭。
那一瞬,他几乎动摇。
若真如幻象所示,他执意唤醒谢无渊,是否会引来更大的劫难?
师尊临终前的叮嘱、青娘族人的牺牲、那些因“三千浮屠”之毒而流离失所的凡人……他们的命,是否就该为一人而弃?
可就在他心念动摇的刹那,地底忽传一声低沉龙吟,如远古苏醒的叹息。
岩缝崩裂,黑鳞自地火深处现身,蛟尾一扫,一股清凉水息如月华倾泻,直入地脉。
火势骤缓,水火相冲,竟在暴走的灵脉中形成短暂平衡。
他眸光沉静,低声道:“青娘曾救我族幼子,此恩,今日还。”
水息如针,刺入紊乱的灵机,压制了玄姬阵法的暴走之势。
就在这电光石火之间,影六与尉迟烈率残部突袭阵眼外围。
影六手中短刃刺入自己心口,以血契之力撕开一道灵力裂隙;尉迟烈怒吼一声,将最后修为尽数引爆,轰然炸开阵纹一角。
两人身形俱是摇晃,嘴角溢血,却仍死死钉在原地,为苏云清争取那一线生机。
“就是现在!”尉迟烈嘶吼。
苏云清猛然睁眼,眸中再无动摇。
“我不是在选救谁……”他低喝,声音如雷贯耳,震散心头幻影,“我是在拼,不让任何人死!”
他猛地将玉珏按入心口,鲜血浸染玉面,刹那间,金光炸裂。
【熟练度面板】轰然开启——
【丹心通明】:99.9% →圆满
【剑意共鸣】:98.7% →圆满
【灵觉共享】:97.3% →圆满
数据流如天河倒灌,轰入识海。
无数记忆碎片奔涌而至——初见谢无渊时他立于雪峰之巅,剑指苍穹;第一次为他炼药,指尖颤抖却执意完成;渡劫时他一剑斩落天雷,将他护在身后……那些他曾以为只是单向守护的瞬间,原来早已在命运中刻下回响。
他闭目,借阿芜之眼观天地气机,感知风火水土的流转;以谢无渊残存剑意为引,如丝如缕,牵动深渊下的魂魄;再以自身丹火为媒,三重力量在识海中交织、凝练、升华——
一盏灯,缓缓成形。
三色光焰缠绕,如轮回之轮,如命途之引。
它不燃于世间,而燃于魂海深处,名为“三生引魂灯”。
灯焰一颤,直射地火深渊,穿透层层幻障,刺向那道沉沦于无边黑暗的意识。
深渊之下,寂静如死。
雪,还在下。
少年谢无渊跪在荒原,手中断剑插在冻土之中,身侧是师门覆灭的残垣。
他低着头,肩背微颤,仿佛承受着整个世界的重量。
那一夜,他未曾落泪,只将剑心封死,从此再不许软弱生根。
可此刻,一道金线自深渊之上蜿蜒而下,如春藤破雪,轻轻缠上他的手腕。
那温度,熟悉得令人心颤。
风止,雪停。
他缓缓抬头,望向那缕穿透黑暗的光。
然后,他听见了一个声音——
遥远,却清晰,仿佛穿越了千山万水,穿越了生死契阔——
“我来了。”雪,停了。
荒原之上,风息如死,唯有那道金线在寒夜中蜿蜒而下,如同命运之手拨开万古沉寂。
少年谢无渊跪在断剑旁,十指深深陷入冻土,肩背绷成一道孤绝的弧线。
他不曾抬头,仿佛早已与这片埋葬师门的雪原融为一体,成为天地间一道永不愈合的伤痕。
可那缕光,却固执地缠上他的手腕,温热如血,柔软如语。
“你说过,”苏云清的声音再度响起,不再遥远,而是贴着他的魂魄低语,像春风吹过冰封的河面,“剑所指,便是归途——那现在,我来接你回家。”
刹那间,天地震颤。
积雪自山巅轰然崩塌,火海幻影寸寸熄灭。
那道跪了百年的少年身影微微一颤,指尖松开冻土,缓缓抬起。
他的眼睛,在长久的空寂之后,终于映出一丝光——不是剑光,不是杀意,而是某种被深埋、被遗忘、几乎被斩尽的生念。
他伸手,握住了那道金线。
地底深处,轰然一震。
裂开的剑魄之上,金线如织,自虚空中蔓延而下,将那一道道贯穿神魂的裂痕细细缝合。
那不是修复,而是唤醒——以命契为引,以双心为炉,以三生灯焰为火,将一缕早已沉沦的剑心,从万劫不复的深渊中硬生生拽回人间。
谢无渊的气息,第一次,在这片暴乱的地脉中,微微回升。
与此同时,苏云清心口玉珏骤然发烫。
“承”字余晖未散,第九槽中,第七字悄然浮现——
“心”。
七字连珠,成谶:心渊归愿誓承心。
金光流转,面板骤然震动:
【命契反哺升级——可短暂逆转致命伤,但每次使用将永久损失一丝本源寿元】
苏云清咳出一口血,温热的液体顺着唇角滑落,滴在玉珏上,竟被那七字真言缓缓吸收,化作一道微不可察的金芒,反哺向地底深处。
他望着那枚祖传玉佩,忽然笑了——不是释然,不是解脱,而是一种近乎执拗的满足。
他还活着,他还能撑。
谢无渊的手,已经快要触到光了。
可就在这刹那,阿芜猛然低吼,九尾齐张,狐火暴涨:“阵眼要炸了!”
话音未落,玄姬立于高台,黑袍猎猎,眼中竟无半分惧意,唯有癫狂的快意。
她手中令符燃起幽黑火焰,如同冥狱之火,焚烧灵纹。
整座“天噬大阵”开始坍缩,地脉灵流逆冲如怒涛,阵纹寸寸崩裂,却不是溃散,而是向内塌陷——如同巨兽合拢 jaws(颚),欲将一切生机尽数吞噬。
毁灭,已成定局。
黑鳞怒吼,蛟身横拦地隙,鳞片在暴走的灵流中片片崩裂,鲜血混着地火喷涌。
他死死撑住,脊背弯成弓形,低吼如雷:“撑住……再撑一息!”
苏云清缓缓站起。
他双膝早已麻木,经脉如焚,丹田近乎枯竭。
可他站起来了,脊背挺直如剑,仿佛那不是血肉之躯,而是一柄宁折不弯的道心之剑。
他望向阵眼,望向那即将吞噬一切的黑暗核心,声音轻得像风,却坚定如誓——
“还没完……”
他抬手,轻轻抚过心口玉珏,指尖沾血,却带着某种近乎温柔的决绝。
“我还没,亲手牵他走完虹桥。”
玉珏微光流转,第七字“心”隐隐发烫,似在回应某种即将降临的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