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地在哀鸣。
虹桥横贯夜昙城上空,青光流转如星河倾泻,映照着众人劫后余生的面容。
那光不炽烈,却温润如初春的溪水,仿佛能洗尽千劫万难。
苏云清望着谢无渊,指尖微颤,正欲伸手牵住那曾斩断三千因果的剑手,一同踏上虹桥尽头的安宁——
脚下骤然裂开,地脉深处传来闷雷般的咆哮,整座妖域如被巨兽撕咬,剧烈震颤。
尘浪冲天,虹桥剧烈晃动,光芒明灭不定。
“不好!”风九霄残魂自虚空浮现,声音尖锐如裂帛,“她要引爆地心火脉!此阵一成,千里化墟,无人可逃!”
众人惊骇回头,只见玄姬立于废墟最高处,衣袂猎猎,手中紧握那枚残缺的傀皇令,将其狠狠插入地脉裂隙。
她双目赤红,口中吟诵着古老到近乎失传的咒言,每一个音节都像从九幽之下爬出的怨魂:
“天噬未灭,青冥当葬!”
九柱碑文骤然逆转,原本镇压邪祟的封印之力竟化作催命符咒,碑面裂开血纹,地底翻涌出猩红灵流,如活物般缠绕升腾,直冲天际。
那不是灵力,而是整片妖域的灵脉精血,正被强行抽取,汇入即将成型的“天噬大阵”。
苏云清瞳孔骤缩。
这阵法他曾在残卷中见过——以地心火脉为炉,万灵精魂为引,一旦完成,方圆千里将沦为死地,连轮回都不得入。
而阵眼,就在地底最深处,火脉交汇之处。
他刚欲踏步,一道剑光已破空而去。
谢无渊睁眼的刹那,剑意已凌驾于天地之上。
他感知到了阵眼所在,也感知到了那与自己体内“三千浮屠”毒脉共鸣的邪力。
没有半分迟疑,他化作一道银白剑虹,直坠地隙深渊。
“谢无渊!”苏云清嘶喊,疾步欲追。
九尾猛然扬起,阿芜的身影挡在他面前,狐火缭绕,泪光隐现:“他去破眼,你……得活着接他回来。”
话音未落,地底轰鸣炸响,仿佛天地崩裂。
深渊之下,谢无渊一剑斩出,剑气如银河倒卷,瞬间劈碎三重封印。
可就在第四重阵纹亮起的刹那,他体内沉寂已久的“三千浮屠”毒脉骤然暴动,与大阵邪力共鸣,逆冲灵台。
剑魄震荡,发出刺耳悲鸣。
他闷哼一声,喉间一甜,金血自唇角溢出。
那一瞬,他看到了苏云清在虹桥上回望他的模样——温润如玉,眼底有光,像雪峰初融的晨曦。
够了。
这一生杀伐孤绝,从不信天命,不惧死,唯独不愿见你落泪。
他抬手,将最后一道纯粹剑意凝于指尖,遥遥点向虹桥之上的青年。
那道剑印穿越火浪与乱流,没入苏云清眉心,烙下一道极淡却深入魂魄的印记。
“护你,至死。”
声音轻如风,却重若山河。
下一瞬,断愿剑寸寸崩裂,剑身化作无数光屑,随火浪吞没。
谢无渊的身影如断翅之鹤,坠入翻滚的地火深渊,转瞬不见。
“不——!”
苏云清脑中轰然炸响,双心契如遭雷击,剧烈震颤,仿佛有半颗心被人活生生剜去。
玉佩贴胸而烫,面板骤然浮现猩红文字:
【绑定者剑心碎裂,生命体征急速衰减——建议立即干预】
他眼前发黑,双腿一软,几乎跪倒。
可他不能倒。
他咬牙从怀中取出药炉,双手颤抖却坚定地结印。
丹火燃起,幽蓝中泛着金纹,正是他以丹心为薪的【丹心不灭】之术。
“玄冥续命草,活!”
第一株药草在丹火中复苏,叶片重焕生机,可苏云清的脸色却灰白一分,指尖发冷。
【折寿三年。】
他不管。
“第二株,活!”
又一株药草重燃灵性,而他唇角渗出血丝,顺着下巴滴落在药炉边缘,发出“嗤”的轻响。
阿芜悲鸣一声,九尾齐扬,环绕成盾,将他护在中央。
余波冲击而来,狐尾焦黑卷曲,她却纹丝未退。
“第三株,活!”
最后一株玄冥续命草在火焰中舒展枝叶,药香弥漫,可苏云清已摇摇欲坠。
他双目布满血丝,呼吸微弱,却仍死死盯着深渊方向,仿佛能穿透火海,看到那道坠落的身影。
“谢无渊……你答应过我的。”他喃喃,声音沙哑如裂帛,“雪山之巅……你还未带我去。”
虹桥在风中轻颤,青光忽明忽暗,仿佛也因那坠落的剑尊而悲鸣。
就在此时,药炉底部,一道极淡的光纹缓缓浮现。
那是一道久被尘封的刻痕,形如双环交叠,中央一点心火摇曳。
随着苏云清三次催动丹心,那纹路竟微微震颤,似在回应某种古老的契约。
而玉佩第六字——“承”,毫无征兆地自燃。
火光幽蓝,无声无息,却让苏云清心头猛地一揪。
他低头,只见那字燃烧殆尽后,玉佩表面浮现出一行极细的古文,如血如咒:
“双心同燃,命契方成。”
风起,灰烬飘散。
深渊之下,火浪翻涌,再无回应。
可就在众人沉默之际,药炉底部的阴影中,一道纤细的身影缓缓走出。
她穿着旧式药童的素白衣裙,眉眼温婉,手中捧着半卷泛黄古籍,封皮上依稀可见四个古篆——
《青冥母经》。
小药童阿芜自鼎底缓步走出,脚下无尘,仿佛踏的是时光的余烬。
她手中捧着的那半卷《青冥母经》泛着陈旧却温润的光,封皮上“青冥”二字如被岁月浸透,字缝间竟有微弱灵流如血丝般缓缓游走。
苏云清抬头望她,心口一震。
这眉眼……他认得。
幼时深山采药,雪夜独行,他曾救过一只濒死的小白狐,带回药庐悉心调养。
那时它不肯离去,每日为他研药、扫阶,穿着素白衣裙,像个真正的小药童。
后来一场雷劫降临,狐影消散,他以为她已魂飞魄散,却不曾想,她的灵识竟藏于这药炉深处,与《青冥母经》残卷一同封印了百年。
“你……一直都在?”他嗓音干涩,眼底泛起血丝。
阿芜轻轻点头,目光落在他胸前那枚发烫的玉佩上,声音轻如叹息:“双心契,不是谁护谁的枷锁,而是命与命的相托。若一方将死,另一方不以命契反哺,便如断桥断索,两皆俱焚。”
她抬手,指向玉珏第九槽——那里,“誓”字正剧烈燃烧,火焰呈暗金色,像是在承受某种不可逆的献祭。
忽而一道裂痕中溢出金光,第六字“承”悄然浮现,与原本残缺的符文交织,化作完整的“心渊归愿誓承”八字真言,如天道铭文般烙印虚空。
刹那间,无数残卷片段在脑海中翻涌:师尊临终前攥着他手的力道,那句“双心同燃,方可逆命”;谢无渊每次服药后指尖微不可察的颤抖;还有方才那一道穿越火海、烙入他魂魄的剑印——那不是诀别,是誓约的起点。
他明白了。
不是谢无渊护他至死,而是他们早已在不知觉间,以心换心,以命抵命。
如今剑心碎裂,剑魄沉沦,唯有他,能以丹心为薪,逆燃命契,将那坠入地火的身影拉回人间。
可代价是什么?
玉佩表面,“承”字光芒一闪,随即黯淡三分,一道细如发丝的裂纹悄然浮现,像是一声无声的哀鸣。
可他不能等。
“我承你命,”他低声开口,声音沙哑却坚定,像是在对天地立誓,“你亦承我心。”
他抬手,指尖凝力,猛然割开手腕。
鲜血如珠,滴落心口,在皮肉之上,以血为墨,以痛为引,一笔一划,绘下完整的“双心契”纹路。
那图腾古老而悲怆,中央一点心火摇曳,宛如两颗心脏在命运长河中彼此呼应。
当最后一笔落下,玉珏嗡然长鸣,仿佛唤醒了沉睡千年的誓约。
丹火自药炉中倒卷而起,逆流奔腾,缠绕住那道残存于虹桥之上的剑意。
幽蓝火焰中,金纹如脉络般蔓延,竟与谢无渊的气息隐隐相连。
深渊之下,火浪翻涌,忽有一瞬的凝滞。
一道微弱到几乎不可察的波动自地底传来——谢无渊的手指,在无意识中,轻轻动了一下。
剑魄裂痕边缘,一丝金线如春藤初生,悄然萌发。
可就在此刻,苏云清胸口猛然一窒,仿佛有千钧重压碾过经脉。
他咬牙撑住,冷汗顺着额角滑落,却仍稳稳盘坐,双手结印,牵引那缕微弱的剑意归来。
玉佩上的裂纹,无声蔓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