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丑时三刻,镜湖,乾南。”
寅时三刻,月隐星沉。
苍梧后山的轮廓在墨色中起伏,像一头蛰伏的巨兽。
一条几近湮没的荒径上,有个黑影正缓缓向上攀爬。他动作笨拙,身形紧绷,每走几步便惶然四顾,惊起几声夜枭的啼鸣。可他没有回头,只是埋着头,一步一喘地向上挪动。
行至山巅,豁然开朗。
镜湖宛如一枚被群山捧在手心的琉璃,倒映着将尽未尽的夜色与将明未明的天光。
湖水静谧,四周的奇花异草在朦胧中泛着幽微的荧光,一派昳丽而神秘的景象。
“就是这里了。”他无声地舒了口气。
他在湖畔一方冰冷的青石上坐下,稍作喘息,便从怀中取出一面古旧罗盘与一卷暗色丝线。他时而蹙眉测算,时而疾步走动,用那丝线在草木乱石间缠绕勾连,布下不知名的诡异图案。
“终于完成了。”他抬首望天,先前尚能勉强辨物的天光已彻底熄灭,穹顶宛如一块无边无际的黑色绒布,将天地万物紧紧包裹。远山近树的轮廓都模糊了,消融成一片混沌的墨团。
“再等一刻钟。”
他再次探手入怀,取出的物件却让周遭空气都为之一凝——那是一根暗红色的石椎,似由凝固的血液铸成,散发着不祥的幽光。
迟晚指尖微颤,随即狠狠攥紧。
他费力攀上湖边最高耸的一块太湖石,嶙峋的石身如鬼怪般张牙舞爪。
他立于石巅,最后于心中默诵:
“丑时三刻,镜湖,乾南。”
下一刻,他双眼紧闭,用尽全身气力,将那根不祥的石椎朝着湖心最深沉的黑暗,猛地掷去。
霎时间,天地色变,地动山摇。
夜空像被一只无形巨手撕开,狂风自湖心咆哮而出,裹挟着毁灭性的力量。地面如活物般剧烈震颤、龟裂,山石哀鸣着滚落。
迟晚像一片无力的落叶,被第一波气浪狠狠掀飞,群山悲鸣,他有那么一瞬间仿佛听见自己的娘子林溪悲切的哭声。
“不会的。幻听,一定是幻听。”
念头刚起,更狂暴的飓风便攫住了他,将他卷起来抛向远处,身体重重砸落在远离镜湖的荒僻山路上,意识彻底沉入黑暗。
他不知道,就在他扔出的石椎刺向湖心的那一瞬间,在家里床榻上熟睡的娘子突然浑身颤抖,身体猛地弓起,剧烈抽搐,仿佛有无形的刀刃在她体内剜割。
随即身体在瞬息间变得如琉璃般透明易碎,手臂上的肌肤寸寸龟裂,眼看要支离破碎。
似是这番异动触及到了床头悬挂的一道玄奥符箓。
“嗡——”
符纸无风自燃,化作一股浓稠如墨的黑气,如拥有生命般顺着床榻延伸,将濒临破碎的林溪包裹其中。
只见林溪身上刚才正在龟裂的皮肤,在黑气的笼罩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了起来。
一刻钟后,苍梧山风停,林溪病愈,仍旧是熟睡的状态,像是什么也没发生。
*****
“听说了么?苍梧山……近来夜里可不太平,像是……闹了妖怪。”茶寮里,一人压着嗓子起了话头。
旁边人立刻凑近:“何止!扶风柳氏那个最横的小儿子,跟人赌气进山捉大虫,这都俩月了,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还有更邪门的!”另一人接过话茬,神色惊惶,“扶荒镇张员外家的祖坟不就在那山脚下吗?前几日张家家主梦见祖宗哭诉屋顶漏雨,赶紧派人去瞧——你猜怎么着?坟茔内外,被刨了个底朝天,那痕迹……绝不像是人干的!”
几人正说得脊背发凉,一道瘦削的身影恰从旁经过,闻言骤然停步。
“没有的事,不要胡言。”迟晚的声音干涩,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斩钉截铁。
嘈杂的议论瞬间噤住。众人目送他那略显孤直的背影走远,才重新聚拢,声线压得更低。
“刚那人……我瞧着眼熟。”
“是迟晚!以前是个采药人,就在回春堂当药师来着。”
“对,是他!他娘子——就是那个顶漂亮的林溪——前些年得了怪病,为了给她治病,好好的家底掏空了,还欠了一屁股债。回春堂东家仁厚,销了账目还给了些抚恤,可哪个郎中都说……让准备后事了。”
“不能吧?”有人质疑,“我表婶前儿个还在街上见着迟家娘子,气色红润,哪像病入膏肓?”
“怪就怪在这儿!”知情人一拍大腿,“都说他娘子快不行了,那迟晚最后没法子,跪在陈鸢楼北边那条街上,淋了一夜的冷雨,求那天人垂怜……都以为这家要完了,可偏偏一个星期后,林溪那要命的怪病,竟真的好了!”
四周响起一片唏嘘:“真是情深义重,老天开眼啊……”
最初说话那人却蹙着眉,望向迟晚来时那条尘土飞扬的小路,路的尽头,正是云雾缭绕的苍梧山。
“他刚才……好像是从山里出来的?”
“许是,又上山给娘子采药调理去了吧……”
“说起来,自打他娘子病好,他就常往山里跑,比以前还勤。”
“是啊,人也变得古古怪怪的,见了人也不怎么招呼,总是心事重重的样子。”
“唉,许是先前被那怪病吓怕了,如今多备些药材求个心安罢……”
“但愿如此……只是这山近来邪门得紧,他这般进出,还真是……胆大。”
风声掠过,卷起些许尘埃,将身后渐低的议论与那沉默的山影,一同揉碎在黄昏里。
*****
“师父,你怎么看?”
朔川最高的揽月楼上,临窗的雅座仿佛自成一方天地。窗外是北境苍茫的远山与城郭,窗内,两道迥异的身影构成了一幅绝美的画。
一青一白两道身影,青色的那位姿态慵懒地倚着窗棂,眉眼狭长,唇边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周身散发着妖异而危险的气息。
与他相对而坐的白衣男子,则是一派清贵风流,指节分明的手轻握着茶盏,仿佛浊世佳公子,唯有偶尔抬眸时,眼底掠过的精光显出其不凡。
“苍梧山有妖的传言已沸沸扬扬半月有余,”青衣男子声音低沉,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兴味,
“寻常百姓唯恐避之不及,连修士也多持观望。这个迟晚,一介凡人,却仍在此刻频频上山给妻子‘采药’……”
他略一停顿,目光再次投向远处云雾缭绕的苍梧山,悠然道:
“是情深似海,不畏生死?还是……另有所图?”
这二人,这两人正是自冰谷狭路相逢的冤家师徒,褚珩软磨硬泡,带着作为“阵法顾问”的禺疆巡着冰谷灵脉追溯到的线索,一路追到了北境朔川。
褚珩顺着师父的目光,也望向了楼下街巷中渐渐远去的、属于迟晚的那个沉默背影,摸了摸下巴,
“倒是有些意思。”
他们在此已逗留多日。
奇怪的是,明明在千里之外时,能清晰感应到朔川一带的灵脉正日渐薄弱,仿佛有什么在不断吞噬灵气。
可真正到了这朔川城内,感受到的却是浩瀚磅礴的灵脉绵延百里,灵气充沛,一丝异常也没有。
如此正常那便是不正常。
“跟上去”褚珩当机立断。
*****
正剧开始。撒花撒花。。。。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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