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颗青梅 第3章 宵夜

这顿饭吃得挺安静的，餐桌上，李昂跟褚江怀坐一边，邹茉跟弟弟坐一边，陈少梅坐在餐桌侧面。李昂从小到大，过来这边蹭饭蹭习惯了，吃起东西来毫不客气，没一会功夫，花甲壳就堆满整个碟。

邹茉慢条斯理地剥了两个水煮蛋放碗里，洒点酱油跟芝麻油，再用汤匙把鸡蛋戳碎，送饭吃。

她这吃法，褚江怀第一次见，看她捣弄了半天。他还发现邹茉的餐具跟大家的不一样，她的筷子是陶瓷的公仔筷，不锈钢汤勺柄也是陶瓷的。

邹茉察觉到褚江怀在看自己，她抬眼，对方正盯着自己碗里的碎鸡蛋，试探地问了句：“要吃吗？”

下一秒，李昂一筷子戳过来，把最大的那块戳走了，他戳过来的那一刻，筷子跟碗碰撞出声响，邹茉吓了一跳。

今日有客人在，她也只是瞪他一眼，换做平日，两人已经打起来了。

一顿饭下来，褚江怀喝了一碗汤，吃了一块鸡翅，两个花甲，那碗白米饭才吃了几口。陈少梅收拾碗筷时看着他碗里的剩饭皱眉，一个男孩子正长身体的时候，吃这么少，能行吗。嘟嘟囔囔了句：“是不是吃不惯这边的饭啊？”

褚江怀回到对面，坐在窗前，太阳已经下山了，天色渐暗，他打开台灯，楼下有个小院子，有蛐蛐在叫，偶尔能听到邻居家的狗吠两声。

下午刘兰菊出门前给了他一张李昂的数学卷子。准确来说这是李昂的作业，那家伙故意叫他妈拿过来的，说什么让他舅舅做做题适应一下这边的知识点。

房门没关，李昂摊在客厅的沙发上，能一览无余地看见褚江怀坐在书桌前写题的样子。他也只能用这样袒露的方式，告诉李昂，他不是自闭的，也没什么**。

虽然背对着敞开的门很没安全感，但这也是褚江怀所能想到的，不被别人猜忌自己的方式，他大方地让别人看见自己的一切举动。

同样，窗帘也全拉开，只要邹茉站在对面的窗前，同样可以看见他现在的所有样子。

家里突然多了个人，李昂也不能那么放纵了，连打游戏都带上了耳机，还不敢开语音，一局游戏过后，他拿了个望远镜跑到邹茉家，要借她房间的窗户一用。

对面，褚江怀在专注算题，无暇关注周遭一切动静，李昂趴在邹茉窗台上，望远镜举到眼前。

褚江怀坐在窗前的摸样被目镜放大，甚至能看到他在草纸上演算得密密麻麻的字。“我靠，他真在帮我做题。”李昂内心的小算盘打了起来，再用望远镜看两眼。

邹茉挨在旁边，也抢着想要看。李昂把望远镜递给她，决定回去把英语试卷也拿给褚江怀，还有物理的，这样的劳动力，不用白不用啊。

李昂走后，剩邹茉站在窗前，她先用肉眼观察了一下对面的褚江怀，两人的窗户隔着一条宽巷，不近不远，在这样安静的夜里，她只要小喊一声，褚江怀就能听到，并抬头看过来。

但邹茉没有，她甚至变得小心翼翼，连呼吸都轻轻地，就这样静静观察着他。

台灯光映在他脸上，皮肤白的像在发光，他垂头认真写卷的样子，越看就越觉得跟李昂像。这时邹茉已经把望远镜举到眼前，视线透过目镜，褚江怀的脸被放大数倍，像近在咫尺。

那媚眼可比李昂精致多了，不管是面颊的流畅度还是鼻峰的高度，还有他微微皱眉时双眼皮的褶皱，这些细节拼在他这张脸上，就是比李昂更讨喜。

那句话说的还挺对的：外甥像舅舅。

可这舅舅也太小了吧，跟李昂一般大，正当邹茉感慨的时候。褚江怀突然抬头，视线撞上对面的人举着望远镜在偷窥自己的样子。

邹茉被抓包后，赶紧收了望远镜，蹲身下去躲了起来，不知道为什么，她心脏突然跳得很快，脸也热热的。

她也没做什么亏心事吧，就算不拿这个破望远镜，站在窗前不也一样能看清楚他在干嘛。

她不知道自己在紧张个什么劲，手攀着窗沿，缓缓露出半个头，往对面探。

褚江怀看见一个黑漆漆的头顶从对面窗沿露出来，那双眼睛看见他之后，又往下缩了缩，白纱窗帘在风中飘飘荡荡的。

他知道对面的人在偷看自己，那种感觉像有什么东西正中他下怀一样，带着些许欣喜，令他弯唇浅笑。

此时，身后李昂轻敲了两下门，没喊他舅，喊的是哥，他也不介意。

邹茉在对面看着，李昂又给褚江怀塞了两张卷子，整一副毕恭毕敬的摸样，还给人倒了一杯水。

褚江怀接过卷子，正反面看一眼，白花花的，一个字没写。他想好好跟这两人相处，不打算拒绝，将卷子收下了。

送完卷子，李昂怕打扰他，速速撤出去，还把门带上。

等褚江怀再望向对面窗户时，邹茉的脑袋已经不在了，剩白纱窗帘在空中飘荡，他盯着那个窗户足足出了两分钟神。

陈少梅怕褚江怀饿肚子，给他做了一份宵夜，炒牛河，还切了水果，看得邹茉嫉妒死了，下午没吃完的西瓜也被打成了西瓜汁。陈少梅把托盘递到邹茉手里，“给江怀送过去，别偷吃啊。”

“我偷吃？”邹茉看着这一托盘的佳肴，多少有点心里不平衡，不给自己吃就算了，还让自己干这种活。骂骂咧咧端出去，过到对面，没在褚江怀房间逗留，甚至放到他跟前时，看都没看他一眼。

撂下两字：“宵夜。”

自然出去也没把门带上，李昂刚洗完澡出来，用干毛巾擦着头发。两人站在褚江怀房门外，邹茉冲李昂招招手，示意他头低下来点，她有话要说。

李昂把头侧向她，竖耳恭听。

邹茉这回还带着点情绪，说话音量没把控得当，“我妈对他可真好，炒牛河，我一个月都吃不到一次。”

一句吐槽话而已，李昂也没多想，随口回了句：“我妈不也是吗，还让我把房间让给他呢。”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

褚江怀视力可以，听力也不错，那两句话像细针一样，扎进他耳膜里，引起一两秒的耳鸣，他看向那盘牛河，西瓜汁，还有摆好的果切，内心竟泛起一股酸意。好吃的，还有这房间，他真不是故意抢走别人的糖的。

以前，这些东西，他能吃一盘扔一盘，现在要看人脸色了。晚上饭也没吃多少，这回心头酸得想反胃，他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做，才算有眼力见。

后面做题也没什么心思了。

刘兰菊加完班从公司回来已经凌晨，早前陈少梅给她发过微信，简单汇报了一下褚江怀的情况，说他晚饭没怎么吃，怕他饿，给弄了份宵夜送过去。

刘兰菊回来第一时间就去看褚江怀，他在写题，见她进来，粗略地回头撇了一眼。托盘上的吃食一口没动。“怎么不吃呀？是不是吃不惯这边的东西？”

褚江怀停笔，抬眸望向对面的窗户，白纱窗帘早已被收进去，窗门紧闭，他摇摇头。

刘兰菊叉了一块苹果放嘴里，挺脆的，很甜，“梅婶厨艺很好的，我去给你热一下。”

不用了，褚江怀用手按住托盘，转移话题，“我能申请住校吗？”

那不行，刘兰菊答应她妈的，要好好照顾褚江怀，这样她在那边争家产也能安心些。“怎么了？是不是李昂欺负你了？”

见他还是摇头，刘兰菊有些担忧，怕他初来乍到跟两个孩子处不好，有心理压力，若让他去住校，又不能履行照顾他的诺言了，“李昂嘴欠，他心眼子不坏的，邹茉是个直性子，你先住着吧，你住家里，我也放心些，要是你实在住不下去，我再给你申请住校，行吗？”

听姐姐这么说，褚江怀又有点动摇了，来到陌生的城市，占了别人的房间难免会有些不自在。或许是他想得太多，又或者过于敏感了。看着刘兰菊这样真切的眼神，褚江怀也只能点点头答应了。

刘兰菊拍拍他的肩膀，把那盘牛河端起。“我去给你热一下，吃点吧。”

人出去后，褚江怀才叉起一块苹果，小咬一口，表面有点咸咸的，苹果块切开这么久，并没有氧化，他大概吃出来了，泡过盐水，苹果才一直保持光泽。

生活中很多现象都是可控的，也可以改变。他现在已经不是以前的褚江怀了，这个房间还没他以前的浴室大，却打扫得干干净净，新铺的床单被套，散发着洗衣液的香气。

他以前从不喜欢别人窥视自己，现在却有点期待明早对面那扇窗户打开。

他想，他的生活方式也该改变一下了，接纳一些新的人，接纳一些触不及防的目光。

邹茉半夜起来上过一次厕所，大概凌晨一点多，没开灯抹黑出去的，回来时，她倦着眼，透过白纱窗帘，能看到对面褚江怀还坐在那，台灯已经关了，他的头朝后仰靠在椅背上，看似盯着天花在发呆，但放在桌上的那只手，又在转笔。

这也太拼命了吧，替人写作业写到这个点。

第二天，邹茉跟李昂早早去学校了，刘兰菊要带褚江怀去见班主任，晚些出发，她拿了一套李昂的校服给他。

“先穿着，你俩体格一样。”

褚江怀有些为难，想到今天转学过去，他穿一身便服，肯定会格格不入的，犹豫半晌还是接了。

换上校服之后，随刘兰菊出门，学校离家里不远，出了巷子，拐一个红绿灯，走五分钟就到了。

学校刚升旗结束，道上都是回教室的学生，褚江怀穿着校服，跟在刘兰菊后面，迎面走来跟他对上目光的女生，都一个个以手掩口在窃窃私语。

他听不到她们在说什么，但能看到她们的目光像小鹿，盯他的时候滴溜溜的，好奇又羞赧。

女班主任戴眼镜，胖胖的，笑起来嘴角有两个小梨涡，“褚江怀是吧？理科。”她介绍自己是教英语的。

“是这样的，我跟年级主任商量了一下，也看过你以往的成绩，毕竟南北教育还是有差异的，一来就把你放到快班去，怕你一下子适应不过来，所以我们决定暂把你安排到平行班，先适应一个月，等月考，看你的成绩，再决定是否把你调到快班。”老师说完之后看了一眼刘兰菊。

刘兰菊自然是没意见的，听从学校安排，她点点头：“没问题。”

之后这位英语老师把褚江怀推给了一位平行班的班主任，王老师，他们安排好后刘兰菊就先回去了。

王老师带褚江怀前往教学楼，教室在三楼，高三（16）班。

预备铃已打响，这节是语文课，王老师先语文老师一步到的班里，霸占了几分钟时间给大家介绍新同学，褚江怀简单地做了个自我介绍，座位被安排在最里侧靠窗的位置。

刚到新集体，跟大家还不熟悉，这同桌倒是个自来熟，叫方涞，小麦色皮肤，很大方地把自己的课本跟资料放在桌子中间，与褚江怀共享。每节课课间时间，走廊上总有挤满其他班的同学，都是过来看褚江怀的。

方涞递了一根脆脆鲨给他，“你好像很受欢迎啊，我们连廊都快水泄不通了。”

褚江怀不爱吃甜食，盯着那脆脆鲨摇摇头，“你吃吧。”

方涞毫不客气地撕开包装，咬一口，用书本挡着吃，他小声说：“其实这是副班长给你的，喏。”他往前两排指了一下，“那个扎马尾的。”

刚好副班长回头看过来，方涞咬着脆脆鲨把头埋进书里，褚江怀看那女生，皮肤挺白的，头发束在脑后，很长，在冲他小幅度招手。

他颔首回应，那女生即刻扭回头去跟同桌咬耳朵，她们说笑间，她同桌也扭头看过来。

褚江怀被看得有些不好意思地垂下了头，手指捏着书的一角。

方涞不仅自来熟，还是个老好人，课间操时间，带着褚江怀去买校服，还给他画了一张学校的图纸，告诉他食堂在哪，宿舍在哪实验楼在哪，都一一给他标好。

学校不大，这些地方都挺好找的。

方涞也是走读生，一下课就溜了，褚江怀预备着去食堂，等教学楼都走空了，他才起身。手机在兜里振动，进来一条信息，是李昂的。

【中午没人做饭，我吃食堂，我妈让我照顾你，你也吃食堂吧。】

褚江怀回了个【好】

他已经想好了，以后都在食堂吃，晚上回去睡觉就行，尽量减少跟他们一起吃饭的次数。

这样避掉，应该就不会再发生像昨晚那样的事情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