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城风月2 第2章 明性殿

回到披香殿复命时，琉羽的心仍有些七上八下。负责的女仙并未多问，只淡淡瞥了她一眼，收了寒玉盒，便指派了新的洒扫任务给她。

这日，她奉命前往万神山附近送还一批整理好的古籍。万神山群殿巍峨，司部林立，仙神往来如织，气象远比披香殿所在的区域更为恢弘肃穆。她抱着沉重的书匣，沿着云石铺就的小路走。

正行走间，忽闻前方传来一阵清越的钟声，悠扬回荡，涤荡心神。她抬头望去，只见一座古朴殿宇掩映在苍翠林木之间，殿门匾额上写着“明性殿”三个大字。她想起那日玄乙离去时的话——“日后若在天界遇到难处，可来明性殿寻我。”

原来明性殿在此处。

明性殿乃是白泽帝君的道场，藏书之丰，闻名天界，不知多少低阶仙神渴望能得一观而不可得。

她正望着那殿宇出神，一个略带惊喜的清脆声音自身侧响起：“咦？你不是那日救了素影的小仙子吗？”

琉羽转头，便见一位身着鹅黄衣裙、容貌甜美娇俏的神女正笑吟吟地看着她，腮边两个梨涡若隐若现，正是那日跟在玄乙夫人身侧、被称为“延霞”的神女。

“小仙琉羽，见过延霞仙子。”琉羽连忙行礼。

“不必多礼。”延霞摆了摆手，好奇地打量她，“你这是要去哪儿？怎的跑到明性殿附近来了？”

琉羽示意了一下手中的书匣：“小仙奉命送还古籍至前方文华殿，路过此地。”

“哦？”延霞眼珠转了转，笑道，“那可巧了，玄乙师姐正在殿内呢。她前两日还提起你，说你心性不错。既然来了，不如进去坐坐？”

琉羽有些犹豫：“这……小仙尚有任务在身，恐不便打扰她清修。”

“哎呀，送个书能费多少工夫？回头我让仙童帮你送去便是。”延霞不由分说，热情地挽住她的胳膊，“走吧走吧，师姐见了你，定会高兴的。”

琉羽拗不过她的热情，便半推半就地被延霞拉进了明性殿。

与瑶池偏殿的清雅不同，明性殿内更显古朴沉静。殿内弥漫着与玄乙身上相似的冷香，只是更为浓郁些。无数书架整齐排列，直抵殿顶，上面堆满了竹简、玉册与帛书，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墨香与旧纸特有的味道。这里不像是神女居所，反倒更像是一座浩如烟海的藏书阁。

“师姐你看，我把谁带来了？”延霞笑嘻嘻地开口。

“琉羽？快过来坐。”

早有仙童无声无息地添上了新的坐垫和茶杯。琉羽有些局促地坐下，延霞则自顾自地坐到玄乙身旁，拿起案上一块雪花糕咬了一口，含糊道：“师姐你这儿的茶点最好吃了，比我宫里那些甜腻腻的东西强多了。”

玄乙没理她，只看向琉羽：“在披香殿可还适应？”

“一切尚好。”

殿内一时安静下来，只有延霞吃点心的细微声响和窗外隐约的风声。

玄乙忽然起身，走至窗边，伸出纤白的手掌。窗外不知何时竟飘起了细碎的雪花，洋洋洒洒，落在她掌心，却并未融化，反而随着她指尖的动作，缓缓凝聚、塑形。

琉羽好奇地望着。只见玄乙神情专注，指尖翻飞，不过片刻功夫，一团白雪竟在她掌心化作一朵晶莹剔透、层叠绽放的牡丹，花瓣薄如蝉翼，脉络清晰可见，在殿内光线下流转着清冷华光，竟比真花还要精致灵动。

“喏，送你。”玄乙转身，将那朵冰雪牡丹递到琉羽面前。

琉羽接过，那雪花触手冰凉，却奇异地并不冻手，反而带着一股温润的灵气。

延霞凑过来，啧啧称奇：“师姐的凝雪成冰之术越发精妙了！这婆娑牡丹捏得，比花皇岛那株真品也不遑多让嘛！”她说着，冲琉羽挤挤眼，“琉羽仙子，你可是得了师姐眼缘的，她这冰雪玩意儿，等闲可不送人。”

又在明性殿坐了片刻，饮了两杯茶，听延霞说了些天界的趣闻轶事，琉羽便起身告辞。玄乙并未多留，只让她常来。

抱着那匣原本要送去文华殿的古籍琉羽走出明性殿。殿外依旧雪花纷飞，落在她的肩头髮梢，带来丝丝凉意。

回到披香殿，交接了事务，琉羽将那朵冰雪牡丹置于窗前简陋的木桌上。

这日，她正在庭中清扫落叶，忽见掌事仙官领着一位面生的仙侍前来。那仙侍衣着虽不显赫，气度却沉稳，见到琉羽，微微颔首，递上一枚小巧的玉简。

“琉羽仙子，奉青帝之命，将此物交予你。”仙侍声音平和，“青帝言，此乃《清心咒》全本及些许注解，于稳固根基、涤净心尘或有小益，望你勤加修习。”

琉羽接过玉简。

“多谢青帝厚赐！有劳仙侍。”

仙侍微微一笑，并不多言，转身随掌事仙官离去。

琉羽神色平静。她深知木秀于林风必摧之的道理，只淡淡道：“青帝心善，念我初来乍到，略加指点而已。我等还是各司其职为好。”

她不再多言，转身回到自己窄小的居所，将玉简贴身收好。

此后数日，她除了完成分内工作，几乎所有闲暇时间都用来研习那枚玉简。《清心咒》全篇奥妙，配合扶苍精炼的注解，让她许多修行上的滞涩之处豁然开朗。体内原本微薄涣散的仙力，渐渐变得凝实顺畅，连带着感知都敏锐了许多。

这日，她再次奉命前往万神山附近办事。途径明性殿外的那条小路时，她下意识地望了一眼。殿门依旧寂静，雪花零星飘落。她正欲低头快步走过，却见殿门“吱呀”一声开了。

一道玄色身影迈步而出，身量极高，墨发玉簪，眉眼冷峻，不是清宴又是谁？

琉羽心头一跳，她停下脚步，垂首敛目，侧身让到路旁，恭敬地行礼：“小仙见过帝君。”

清宴的脚步似乎顿了一下，显然认出了她。

“你常来此处？”

琉羽如实回答：“回帝君，小仙今日只是路过，奉命前往前方司部办事。”

“明性殿非是闲杂之辈可随意徘徊之地。玄乙心软，不代表尔等可借此攀附。”

琉羽抬起头，迎上那双冰冷的眼眸：“帝君明鉴，小仙不敢有任何攀附之心。今日确是偶经此地，绝无刻意打扰之意。”

她的目光清澈，带着一丝被误解的倔强，虽然恭敬，却并未因他的威压而完全退缩。

清宴眉头微蹙，盯着她看了片刻。

清宴语气依旧冷硬：“最好如此。”

说完，他不再看她，玄色衣袖一拂，带起一阵冷风，径直从她身旁走过，身影很快消失在漫天细雪之中。

琉羽望着清宴的背影，不知在想些什么。

她握了握袖中的玉简，又看了看明性殿紧闭的殿门，心中复杂难言。

她不再停留，抱着怀中的文书，加快脚步，踏着积雪，走向云雾深处。

琉羽加快脚步，直到转过山道，再也望不见明性殿的飞檐，才稍稍放缓了步伐。

回到披香殿，她将心神更多地投入到修行与日常事务中。青帝所赐的《清心咒》果然玄妙，配合他精炼的见解，她感觉自身仙力运转愈发圆融，神识也清明了许多。窗台上那朵冰雪牡丹依旧静静绽放，散发着清冷的灵气，偶尔能让她在修行烦闷时宁定心神。

日子便在这般看似平静的重复中悄然流逝。直到一日，她刚做完早课，掌事仙官便亲自寻来，面上带着不同于以往的和煦笑容。

“琉羽仙子，且收拾一下，青帝夫人派人来接你了。”

琉羽心中微讶，跟随仙官来到殿外，只见那日送玉简的沉稳仙侍正静候一旁，见到她，躬身一礼：“琉羽仙子，夫人请您过府一叙。”

这一次，并非明性殿，而是直接前往青帝宫。

踏入青帝宫的范围，琉羽才真切体会到何为帝君居所。与明性殿的古朴沉静、披香殿的简单朴素截然不同，青帝宫气象恢弘，殿宇连绵，廊腰缦回，檐牙高啄。宫中灵气充沛至极，化作朦胧的青色霞光缭绕其间，奇花异草遍地，仙鹤灵鹿悠然漫步，一派祥和雍容。引路的仙侍步履无声，态度恭谨却不显卑微，处处彰显着至高无上的秩序与威仪。

她被引至一处临水的暖阁。阁内铺设着柔软的纤云华毯，陈设精美雅致，窗外是接天莲叶，映日荷花，与明性殿窗外的风雪景象恍如两个世界。

玄乙正坐在窗边的软榻上，对面坐着的是青帝扶苍。他今日一袭月白常服，更显清雅出尘，只是眉眼间惯有的清冷并未消减多少。见到琉羽进来，他抬眸看了一眼，微微颔首，算是打过招呼。

“来了？”玄乙放下棋子，唇角含着一丝极淡的笑意，目光落在琉羽身上，比在明性殿时似乎多了几分随意，“坐吧。”

琉羽依言在下首坐了：“全赖帝君赐下功法与注解精妙，小仙方能略有所得。”

扶苍执棋的手顿了顿，淡声道：“功法是基础，领悟在个人。”语气平淡。

玄乙笑了笑，示意仙娥奉上茶点，是琉羽从未见过的精致糕点和氤氲着浓郁灵气的香茗。

“修行非一日之功，循序渐进便好。今日唤你来，一是看看你近况，二来，也是有事相托。”

琉羽立刻正色道：“帝君但有吩咐，小仙定当尽力。”

“倒也不是什么大事。”扶苍端起茶杯，“过些时日，我与玄己需离宫几天。宫中诸事虽有人打理，但素影那孩子近日有些顽皮，寻常仙侍看不住她。我观你心细沉稳，想请你暂留宫中，代为看顾她几日，不知你可愿意？”

琉羽怔住了。看顾青帝公主？

然而，不等她开口，扶苍又道：“不必紧张，素影虽顽皮，本性纯善，宫中亦有规矩。你只需陪她玩耍，留意她的安全即可。披香殿那边，我自会去说。”

话已至此，琉羽再无拒绝的理由。她起身深深一礼：“承蒙帝君信任，小仙必当竭尽全力，护公主周全。”

“如此便好。”扶苍点了点头。

琉羽安静地坐在一旁，品着那杯灵气盎然的香茗。

暖阁外，荷香随风潜入，与阁内茶香、冷香交织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