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琉羽便在青帝宫暂时住了下来。
她被安置在离素影小公主寝殿不远的一处精致厢房。房内陈设清雅,用具俱全,窗外正对着一小片幽静的竹林,风过时飒飒作响。
翌日清晨,她便早早起身,由仙侍引着去拜见小公主素影。
素影已是个约莫凡人孩童五六岁模样的小女娃,穿着一身漂亮的青色小衣裙,正坐在窗边的软垫上,摆弄着几件流光溢彩的法器玩具,小嘴撅着,似乎有些不耐烦。见到琉羽进来,她乌溜溜的大眼睛立刻亮了起来,丢开玩具,像只欢快的小鸟儿般扑了过来,一把抱住琉羽的腿。
“琉羽姐姐!你终于来啦!母神说你会陪我玩,是真的吗?”小姑娘仰着头,脸蛋红扑扑的,眼里满是期待。
琉羽俯下身,柔和地笑了笑,轻轻摸了摸她的头:“是啊,公主。只要公主乖乖的,琉羽就陪公主玩。”
“我保证乖乖的!”素影用力点头,伸出小手指,“拉钩!”
孩子气的举动让琉羽心头一暖,也伸出小指与她勾了勾。素影立刻眉开眼笑,拉着琉羽的手就要往外跑:“姐姐快来看,我院子里新养了一只会说吉祥话的灵雀!”
看顾小公主的差事,顿时变得生动而充满挑战。素影活泼好动,对一切都充满好奇。琉羽需得时刻留意,防止她爬高踩低、误触禁制,或是跑到什么危险的地方。陪她玩耍、给她讲些浅显的灵兽典故、甚至要应付她层出不穷的“为什么”,成了琉羽每日的主要任务。
青帝宫规严谨,仙侍们各司其职,秩序井然。他们对琉羽这个突然出现的、身份低微却得帝君夫人青眼、受托照看公主的小仙,态度十分恭敬。琉羽安之若素,只做好分内之事,并不多言,闲暇时便在自己的小院中继续修习《清心咒》,或是翻阅宫中允许借阅的一些基础道法典籍。
这日午后,琉羽刚给素影讲完一个关于凤凰的小故事,哄得她伏在案上,对着图画册临摹凤凰的羽毛。小姑娘神情专注,小眉头微微蹙起,粉雕玉琢的侧脸在透过窗棂的阳光下显得格外可爱。琉羽坐在一旁,静静看着她,唇边带着一丝温柔的笑意。
殿内安宁,只有素影画笔摩擦纸面的细微声响,和窗外竹叶的沙沙声相和。琉羽静静陪伴,享受着这份难得的静谧。然而,这份静谧并未持续太久。
一阵略显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停在殿外。一位身着高阶仙侍服饰的女官掀帘而入,神色间带着一丝为难,她先是对着琉羽微微一礼,随即目光落在专注画画的素影身上,欲言又止。
“琉羽仙子,”女官压低声音,“钟山帝君驾临,此刻正在前厅。帝君言明欲见小公主,只是……”她顿了顿,略显尴尬,“小公主平日里似乎有些……畏惧帝君,每每听闻帝君到来,总要闹些小性子,不肯前去拜见。帝君性子冷,我等实在不敢多言,不知仙子可否……”
女官的话未说尽,但意思已然明了。清宴帝君要见素影,但素影怕他,不肯去,仙侍们不敢勉强,只好来请目前最得小公主亲近的琉羽想办法。
琉羽闻言,她低头看向浑然不觉、依旧沉浸在自己画作世界里的素影,柔声问道:“公主,钟山帝君来看你了,想不想去见见他?”
果然,一听到“钟山帝君”四个字,素影握笔的小手一顿,小嘴立刻撅了起来,把头摇得像拨浪鼓:“不要不要!舅舅好凶,都不笑,素影怕……”说着,竟丢下画笔,钻到琉羽身后,小手紧紧攥住她的衣角,只露出一双乌溜溜、带着怯意的大眼睛。
琉羽心下明了,轻轻拍了拍素影的后背以示安抚。她沉吟片刻,对那女官道:“有劳仙官回禀帝君,便说公主正在完成一幅画作,稍后便去拜见。”
女官得了这话,如蒙大赦,连忙躬身退下。
琉羽知道这不过是权宜之计。她蹲下身,与素影平视,语气温柔却坚定:“公主,帝君是您的长辈,于情于理,我们都该去拜见。他只是看起来严肃了些,并非不疼爱公主。”
素影眨巴着大眼睛,小声嘟囔:“可是他都不抱抱素影,也不陪素影玩……”
“或许帝君有他自己的方式呢?”琉羽耐心引导,“你看,帝君知道公主喜欢灵雀,上次不是还命人送来一对羽毛特别漂亮的吗?我们带着公主刚画好的凤凰去见帝君,让他看看公主画得多好,好不好?”
许是“展示画作”这个提议打动了小小的好胜心,又或许是琉羽温和的态度给了她勇气,素影犹豫了一会儿,终于慢慢点了点头,小声说:“那……那姐姐要陪我一起去。”
“好,姐姐陪你。”琉羽微笑着牵起她的小手,帮她整理了一下略显凌乱的衣裙和发髻,又拿起那张被她丢下的画作,上面一只色彩斑斓、虽笔触稚嫩却充满童趣的凤凰昂首挺立。
牵着依旧有些怯生生的素影,琉羽缓步走向前厅。越是靠近,越能感受到那股熟悉的、若有若无的冷冽气息。她定了定神,迈入厅中。
清宴正背对着她们,负手立于窗前,玄色身影挺拔孤直,望着庭院中的景致。
琉羽松开素影的手,轻轻推了推她的后背,示意她上前。素影踌躇着,挪了一小步,细声细气地唤道:“……舅舅。”
清宴闻声,缓缓转过身。日光从他身后映照过来,在他轮廓分明的侧脸上投下淡淡的阴影,使得他的面容看起来更加深邃难测。他的目光先是落在低着头、小手紧张地揪着衣角的素影身上,停留了片刻,那眼神依旧没什么温度,却也没有流露出任何不耐或怒意。
随即,他的视线抬起,落在了琉羽身上。琉羽立刻垂首行礼:“小仙琉羽,参见帝君。公主方才正在习画,听闻帝君驾临,特来拜见。”
清宴没有回应她的行礼,目光在她身上扫过,最后定格在她手中拿着的那张画纸上。
琉羽会意,连忙将画纸双手呈上:“这是公主方才所绘。”
清宴伸出修长的手指,接过了那张在他看来堪称“拙劣”的画作。他垂眸看着纸上那只色彩堆砌、形态歪扭的凤凰,久久没有说话。厅内一片寂静,落针可闻。素影紧张得大气都不敢出,小手攥得更紧了。
就在琉羽以为他会随手将画放在一边,或者说出什么冷硬的话语时,却听到他低沉的声音响起,语气依旧是平的,听不出什么情绪:
“尚可。”
仅仅两个字,再无他言。
然而,就是这简简单单的两个字,却让紧绷着小脸的素影猛地抬起头,大眼睛里充满了不可思议的光芒。舅舅……夸她了?虽然只是“尚可”,但这对素影来说,简直是破天荒的头一遭!
小姑娘脸上瞬间阴转晴,甚至带上了一点小小的得意,之前的畏惧似乎也消散了不少。
清宴将画纸递还给琉羽,目光再次落到素影身上,淡淡道:“玩去吧。”
素影如蒙大赦,却又带着点小开心,拉了拉琉羽的手,小声道:“姐姐,我们走吧。”
琉羽心中亦是微微松了口气,再次向清宴行了一礼,牵着脚步轻快了许多的素影退出了前厅。
走出厅门,阳光重新洒在身上,暖意驱散了方才的寒意。琉羽回头望了一眼那玄色的背影,心中若有所思。这位帝君,似乎并非全然如外表那般不近人情。
牵着素影走出前厅,绕过回廊,素影依旧处在被舅舅“夸奖”的兴奋中,小脸红扑扑的,叽叽喳喳说个不停。
“姐姐你听到了吗?舅舅说我的画‘尚可’呢!”她摇晃着琉羽的手,大眼睛亮晶晶的,“以前舅舅从来都不看的!下次我要画一只更大的凤凰给舅舅看!”
看着小姑娘雀跃的模样,琉羽唇边也不由自主漾开一丝笑意,她柔声应和:“公主画得确实很好,下次一定会画得更好。”
经此一事,素影对清宴的畏惧似乎减轻了许多,虽然依旧不敢主动亲近,但至少不再像以前那样闻之色变。
琉羽依旧每日陪伴素影,耐心引导,细心看顾。小姑娘似乎也愈发依赖这位温柔耐心的姐姐,连一些孩童隐秘的小心思,也愿意悄悄与她分享。琉羽则借着陪伴素影的机会,对青帝宫的布局、规矩,乃至天界一些不为人知的琐闻轶事,都有了更深的了解。
闲暇时,她仍在自己那方小院中勤修不辍。《清心咒》已修至小成,体内仙力愈发凝练纯净,神识感知也敏锐了许多。偶尔,她也会翻阅从青帝宫书阁借出的典籍,那些曾经晦涩难懂的道法基础,如今再看,竟也隐隐能触类旁通。她知道,这一切进步,除了自身努力,更离不开青帝所赐功法与这青帝宫浓郁灵气的滋养。
这日,她正于院中竹林下静坐调息,忽闻一阵轻盈的脚步声靠近。睁眼一看,竟是多日未见的延霞。
延霞依旧是一身明媚鹅黄,笑吟吟地拎着个精致的食盒走来:“可算寻到你了!整日窝在这青帝宫陪那小丫头,也不嫌闷得慌?快来尝尝我新得的云雾茶,还有瑶池新进的莲子糕。”
琉羽连忙起身相迎,延霞已自顾自在石凳上坐下,熟练地摆开茶具点心。氤氲茶香与糕点甜香弥漫开来,冲淡了竹林的清冷。
“怎么样?在这青帝宫可还习惯?”延霞一边斟茶,一边打趣道,“我瞧素影那丫头倒是被你收服得服服帖帖。”
琉羽接过茶杯,浅啜一口,只觉唇齿留香,灵气盎然。她微微一笑:“公主天真烂漫,陪伴她亦是琉羽的福分。”
“得了吧,跟我还客气什么。”延霞摆了摆手。
然而,平静的日子并未持续太久。数日后,素影不知何故生病了,起初只是精神恹恹,随后竟发起低热,小脸烧得通红,浑身冰凉。青帝宫医官诊治后,虽稳住了情况,却言明需一味名为“赤阳草”的灵药作为药引,方能彻底祛除寒毒,否则恐损及根基。
偏巧扶苍与玄乙因要事已离宫数日,宫中虽有掌事仙官,但赤阳草生长之地颇为特殊,位于南天门外一处时有凶煞之气缭绕的悬圃,等闲仙侍不敢轻易前往,一时竟寻不到合适的人去采摘。
看着病榻上蜷缩成一团、不住呓语的小小身影,琉羽心中揪紧。她想起玄乙离宫前的托付,想起素影依赖她时亮晶晶的眼睛,一股责任感油然而生。
她找到齐南,神色平静却坚定:“仙官,请允我前往悬圃,采摘赤阳草。”
齐南面露难色:“琉羽仙子,你的心意我明白。只是那悬圃并非善地,时有低级魔物徘徊,你修为尚浅,恐有危险……”
“小仙自知修为低微,”琉羽打断他,目光清澈而执拗,“但公主病情耽搁不得。《清心咒》有辟邪静心之效,或可一助。若因畏惧险阻而置公主于不顾,琉羽于心难安。请神官允准,并赐下悬圃路径与赤阳草图鉴。”
齐南看着她坚定的眼神,又看了看病榻上的小公主,沉吟片刻,终是叹了口气,取出一枚玉简和一幅卷轴:“既如此……仙子万事小心。此去速去速回,若遇危险,即刻退回,保全自身为上。”
“多谢神官。”
琉羽接过玉简和图鉴,未有丝毫犹豫,转身便化作一道流光,朝着南天门的方向疾驰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