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城风月2 第1章 群仙宴

九重天之上，云海翻涌，仙乐缥缈。千年一度的群仙宴，正是天界最负盛名的盛会之一。琉璃为瓦，白玉作阶的瑶池仙宫今日门户大开，万顷碧波之上，虹桥飞架，连接着无数悬浮的仙岛琼阁。珍馐美馔陈列于珊瑚玉案，琼浆玉液倾倒在夜光杯中，氤氲的灵气化作实质的霞光，映照着往来穿梭的众仙身影。神鸟清唳，瑞兽低伏，一派雍容华贵，气象万千。

琉羽站在瑶池边缘的虹桥之上，身上是新晋仙娥统一的素白云纹广袖流仙裙。她飞升不过月余，尚在熟悉天界规矩的阶段，被分派来这群仙宴上做些引导洒扫的杂役。

她捧着刚刚从蟠桃园取来的、用万年寒玉盒盛放的清露，准备送往瑶池主殿。

正当她捧着清露走着走着，一阵急促的、带着哭腔的“啾啾”声吸引了她的注意。她循声望去，只见虹桥下方的云海漩涡边缘，一只羽毛凌乱、通体笼罩着淡淡青辉的雏鸟正拼命扑扇着小小的翅膀，它的爪子似乎被一缕纠缠不清的、带着污秽之气的暗影缠住，那暗影正将它一点点拖向下方吞噬仙力的云涡。

雏鸟颈间佩戴的一枚小巧玲珑的青玉铃铛随着它的挣扎发出细碎清音。

周围亦有仙人路过，有的蹙眉看了一眼，却或因身份，或因那暗影散发的不祥气息而迟疑。天界规矩多，谁也不想在群仙宴上多生事端，尤其涉及青帝血脉，一个不好，帮忙不成反惹麻烦。

眼见那小青鸟力气渐失，哀鸣声越来越微弱，几乎要被云涡吞没，琉羽心头一紧。

她不再犹豫，将手中珍贵的寒玉盒往虹桥栏杆上一放，掐了个并不熟练的御风诀，身形轻盈地跃下虹桥，朝着那团云涡飞去。越是靠近，越能感觉到那暗影的阴冷，它似乎在汲取小青鸟身上的仙灵之气。琉羽修为尚低微，不敢硬碰，只得尝试用最基础的净化咒，指尖凝聚起微弱的白光，口中念念有词，将那白光小心翼翼地点向缠绕鸟爪的暗影。

那暗影遇到净化之力，发出“嗤嗤”的轻响，稍稍松动了一些。小青鸟感到束缚减弱，奋力一挣。琉羽看准时机，伸手一把将那只冰凉颤抖的小身体捞进怀里，同时另一只手持续释放着净化白光，驱散残余的暗影。做完这一切，她已是额头见汗，体内本就不多的仙力消耗了大半。

她抱着小青鸟，有些狼狈地重新飞回虹桥。小青鸟在她掌心蹭了蹭，发出依赖的“啾啾”声，那枚青玉铃铛轻轻响动。

“你是哪里来的小仙？竟敢擅离岗位，在瑶池边喧哗？”一个略带严厉的声音响起，是负责管理仙娥的女官，她显然看到了琉羽方才的举动，面色不豫。

琉羽心中一紧，正要解释，一个清冷低柔，却带着奇异穿透力的声音自身后传来：

“发生了何事？”

琉羽回头，只见一位神女不知何时已立于不远处。她身着霜色长裙，裙摆上以暗金丝线绣着无数闭目之龙的繁复纹样，流光内蕴。漆黑的长发仅以一枚素雅的金环松松挽起部分，除此之外周身再无多余饰物，却有种不动声色间迫人而来的华贵。她的肤色极白，衬得眉眼愈黑，唇色愈娇，容貌丰姿绰约，净无纤尘。

女官见到这位神女，面色立刻变得恭敬无比，躬身行礼：“青帝夫人。”

玄乙目光掠过女官，落在琉羽和她怀中那只仍在轻轻发抖的小青鸟身上。小青鸟见到玄乙，“啾”地一声，扑棱着翅膀想要飞过去。

玄乙伸出纤长的手指，轻轻抚了抚小青鸟的头，那小青鸟立刻安静下来，依赖地蹭着她的指尖。她的视线这才转向琉羽，黑白分明的眼眸里看不出什么情绪：“是你救了它？”

琉羽连忙低头，将方才情形简单说了一遍，末了补充道：“小仙一时情急，擅离取露之职，还望夫人……和仙官恕罪。”

玄乙静静听完，未置可否，只是从琉羽手中接过那只小青鸟，指尖在其爪间残留的一丝黑气上轻轻一拂，那黑气便如烟消散。“不过是下界飘来的一缕污浊执念，恰巧缠上了这小东西。”

这时，神官齐南急匆匆赶来：“哎哟，小祖宗，你可吓坏我了，以后不许再贪玩了，知道没有？”

玄乙将小青鸟交给齐南，他抱着失而复得的小公主一把鼻涕一把泪。

玄乙这才重新看向琉羽，目光在她那身明显是低阶仙娥的服饰上停留了一瞬。“你叫什么名字？在何处当值？”

“小仙琉羽，飞升不久，暂在披香殿听候差遣。”琉羽恭敬回答。

玄乙微微颔首，没再多言，只对那女官道：“她虽擅离职守，但救了素影，功过相抵，便不必追究了。那盒清露，派人送去便是。”

女官自然无有不从。

玄乙转身欲走，步履优雅而从容。走出两步，她却又停下，侧首对琉羽道：“群仙宴尚未结束，你既已无事，可随我去偏殿稍歇，饮杯茶。”

琉羽愣住了。

玄乙公主，钟山龙神烛阴氏的小公主，那位在天界传闻中褒贬不一、却地位尊崇无比的神女，竟会邀请她这样一个微不足道的小仙去饮茶？

她点了点头：“好，那多谢了。”

跟着玄乙穿过喧闹的主殿外围，步入一处相对僻静的偏殿。殿内陈设清雅，熏着淡淡的、若有若无的冷香，与外面的繁华形成鲜明对比。玄乙在一张云母雕花的矮几旁坐下，自有沉默寡言的侍立仙娥悄无声息地奉上香茗。

“坐。”玄乙指了指对面的位置。

琉羽依言坐下，双手捧着温热的茶杯，指尖传来暖意。

“飞升不易，”玄乙端起自己那杯茶，轻轻吹了吹氤氲的热气，“天界看似逍遥，实则规矩森严，步步需得谨慎。今日你救了素影，我还要多谢你。”

就在这时，偏殿入口的光线微微一暗，一个身影走了进来。

那是一个身量极高的男子，身着玄色深衣，衣襟与袖口处以银线绣着与玄乙裙摆类似的龙纹。他的墨发未冠，仅以一根简单的墨玉簪束在脑后，几缕碎发垂落额前，衬得面容愈发冷峻。

他进入殿内，甚至没有看琉羽一眼，目光直接落在玄乙身上，声音低沉，带着些许不赞同：“宴席未散，你倒会躲清静。”

玄乙对于他的出现毫不意外，甚至姿态都未变一下，只懒懒道：“兄长不也来了？”

兄长？

是钟山帝君，清宴。那位在传说中，因母亲翠河神女陨落之事与父亲钟山帝君关系恶劣，常年居于天北玄冥帝君座下，性情孤冷，极少在公开场合露面的帝君。

清宴走到玄乙身旁坐下。

琉羽站起身，垂首行礼：“小仙琉羽，见过帝君。”

清宴没有任何回应。他拿起一杯茶，呷了一口，眉头微蹙：“凉了。”

玄乙挥挥手，示意仙娥换茶，然后对琉羽道：“不必拘礼，坐吧。”她转向清宴，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促狭，“这位是琉羽仙子，方才在瑶池边，机缘巧合救了素影。”

清宴闻言，再次看向琉羽。半晌，他才淡淡开口，声音里听不出丝毫暖意：“嗯。”

只是一个单音，再无下文。

琉羽感到一阵尴尬和无所适从，只能重新坐下，捧着茶杯，指尖微微发凉。这位钟山帝君，果然如传闻中那般，冷得如同极北冰原上永不消融的积雪。

兄妹二人之间陷入一阵沉默，空气仿佛都凝固了。

良久，玄乙再次开口，目光转向琉羽：“琉羽初飞升，对天界诸多事务尚不熟悉。兄长你久居天北，见识广博，若有闲暇，不妨指点一二。”

清宴的目光再次落在琉羽身上，这一次，带着一种毫不掩饰的审视与排斥。他眉头微蹙，看向玄乙，语气冷硬：“我无此闲暇，亦无此兴致。”

玄乙都仍不放弃：“琉羽心性纯善，与你宫中那些沉闷下属不同，或许能为你那冷清的钟山巅，添些不一样的气息。”

清宴霍然起身，玄色的衣摆带起一阵冷风。“玄乙，”他的声音里含着一丝警告，“我的事，不劳你费心安排。”

他说完，甚至不再看琉羽一眼，转身便朝殿外走去，身影很快消失在珠帘之外，只留下一殿愈加深沉的冷寂。

玄乙看着他离去的方向，摇了摇头，低声自语，那声音轻得几乎只有她自己能听见：“这般性子，何时才能……”

她收回目光，对琉羽说：“不必在意。我兄长他……向来如此。并非针对你。”

“今日打扰公主许久，小仙该回去复命了。”琉羽躬身行礼，便想离去。

玄乙点了点头，并未挽留：“去吧。日后若在天界遇到难处，可来明性殿寻我。”

这算是一个承诺，一个极大的善意。琉羽再次道谢后，退出了偏殿。

走出偏殿，瑶池的喧闹仙乐再次涌入耳中。她回头望了一眼那幽静的殿门，心中五味杂陈。今日群仙宴，她意外救了青帝宫中的小公主，还结识了身份尊贵的青帝夫人。

琉羽拢了拢身上单薄的仙娥衣裙，深吸一口带着琼浆玉液香气的清冷空气，步入了流光溢彩、却暗流涌动的群仙宴深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