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台输运车在旭日下行走,静静谧谧的像一副画似得。可在往前走不久,这份安静被打破了。
前路被一堆沙包层层围住,两旁还有高台站岗,关卡前面,不仅有木栅栏,栅栏上还嵌着好几圈的铁丝网,更有军爷们背着钢枪站成两排,中间流出一条窄窄的道,那就是通人的路。
时辰早,出城的人不多,零零散散几个,看样子都是普通的老百姓。阿杰看向金班主,说:“这是出城唯一的路径。”
金班主粗眉一揪,问:“那其他位置?”
“重兵把守,拿石头都堵死了。”阿杰又说,“当然,有些地方是山,一人的话好混出去,你们人多太扎眼,行不通。”
“是,一个被发现全部都暴露。若是分开走,更不现实。”万一有人被抓了泄了底,后面的人都走不了了。金班主说,“金某在此谢过。帮我带句话给吴掌柜,就说,大恩不言谢,日后定重报。 ”
阿杰点头:“金先生一路平安,我就送到这了。”接着他从胸口掏出文本,“这是通卡本,每个输运队都有的,随便给个军爷签字就行。”
金班主收好,重重地拍了拍阿杰的肩膀,千言万语都在眼神里,接着他冲着徒儿们高嚷:“起范儿,开台!”
徒儿们瞬间眼神转换,有的挺胸,有的站的歪斜,还有的搔着后脑勺撇嘴吐了口老痰在土道上,顺便挠了挠□□,这架势,这场面,阿杰看呆了。
如果说开始他还略有担忧,如今却是一点也没有了。
告别的时间到,阿杰和金班主相□□头,不耽误,阿杰直接回头匿于杂草堆里,藏于一颗老树后,他得看着他们平安出去。这是吴掌柜的吩咐的。
十几个胸口印着恒远输运队的‘壮汉’大摇大摆地往关卡走。
恰巧,关卡又来了几个扛钢枪的军爷,很明显,这是换哨的时间到了。金班主立马回身,给了大伙儿一个眼色,多年的默契,大家都看懂了,这回,比刚刚更入戏。
不出意外,‘恒远输运’被拦了下来,金班主什么都没说,很自然地从胸口里掏出一本红色的本子,点头哈腰地往前一递。
其中一个眼底乌青黢黑的军爷眼角都没抬,接过后他说:“站在那,等会儿。”
“行,军爷慢慢来。”金班主龇牙乐,他的声音本就粗噶,在做粗人扮相,胸口往前一顶,看起来像张飞似得张狂,妥妥的输运头子。
这会儿,来换班的打头军爷叫黄二,顶胯耸肩,尖嘴猴腮的,盯看了他们许久,尤其是他们身上的衣服,寻思一下,眼珠一转,走过去发话:“你们恒远的?”
“是。”金班主龇牙乐,一副讨好的嘴脸,“军爷有什么吩咐?”
黄二顶着胯往金班主面前一站,毫不避讳地上下打量着这位生面孔,接着又勾头往他身后瞅,全是生面。
问:“孙运呢?”
孙运?是谁?
金班主怔仲不安,但面色未显,他龇牙乐,顺着说:“不知道啊。”
“不知道?”黄二斜着眼咭咭笑,“你不知道孙运是谁?”
“孙运是谁?”金班主理直气壮。
正是这份理直气壮救了他,黄二见眼前这个粗人不是个傻的,但硬气的模样又不似说假话。于是,他主动说起:“孙运是恒远输运的负责人,你怎么可能不认识他?”
“负责人?”金班主摸着下巴,一副苦思模样,“我真不认识啊。”
接着补了句:“我是吴掌柜直接招进去的。”
黄二立马了然,原来是吴掌柜亲自招的。难道孙运出事了?那眼前这个粗人背后说不定有什么大关系。毕竟进恒远运输队都得寻人给点进场费,而这人却说是吴掌柜直招的,那关系更大。
以往,孙运给了他不少好处,那按照眼前这个粗人说,现在恒远输运队的天变了?若是能直接认识恒远当铺的掌柜的,那岂不是自己喝酒的钱能多上一倍?
这黄二,竟仰头,咭咭咭…地笑着。
憰怪……
天刚刚亮,就有人开始做白日梦了。
金班主被黄二的咭咭咭的笑声弄得鸡皮都起来了,这到底闹哪样?他也不敢打扰。
而旁边的那几个军爷根本没往他这边搭理,他们把要出城的百姓都推搡到一旁站着,然后将他拿出的红色巴掌大的输运本子压在手掌最下面,而上面垫着的是他们自己的换班本子。
这会儿,正一个个儿对签呢。让人更蹊跷诧然的是,这边儿动静那般大,大家伙儿好似对这个尖嘴猴腮的军爷憰怪的态度习以为常。
这下,可为难金班主了。
心:完全没有规则可言。不楞噔——不楞噔——地敲打着胸口。
不过,黄二也没做太久的梦。在金班主焦头烂额的时候,立马转个态度,搓手抬眼儿的,咭咭咭笑着:“原来是吴掌柜亲自招的,待我向吴掌柜问好。”
金班主反应极快,低啄答应:“一定带到,一定。”
这两人,都相互啄着头,跟老母鸡与老母鸡相互拜年似得,糊弄谁呢。
“我叫黄二,咭咭咭…”他揣着手,耷拉着肩。
“嗳,我叫老班,老班,军爷客气,客气啊,”金班主这回腰往下压的更低,看起来,都快触了地,“您的名儿怎是我等能随意得知的。”
这句话,倒是引起了周遭的军爷的注意,他们回头瞥了一眼,鼻孔撩天,眼神中明显透着狂妄。这马屁,终于排到正地方了。
金班主又拱了拱话:“嗳,各位军爷都辛苦了,像我们这种生在泥地的百姓让你们多操心了啊。”
当他这般屈膝打拱时,倒是吸引了另一个军爷的目光。他眼高,端着个架子,鼻孔里发出两声哼哼嗤笑:“知道就好。按理说,那栅栏里的牲畜都是听话的,你们啊,不让人省心啊。”
此话一开,周遭军爷抚掌狂笑,周围杂草本就多,又半米来高,平民们被他们赶到角落挤在一块儿,可不是像他们所说的圈养起来吗。
周围已经弥漫着一种愠怒的气息,零零散散等着出城的百姓都不是什么好眼神看金班主。
百姓憎恶乱军,各个敢怒不敢言,在他们眼里,这些个输运糙汉子跟眼前这些军爷同穿一条裤子,勒一条腰带的,他们甚至连狗都不如,尤其是那个打头的,一直点头哈腰的。
可愤怒又怎么样呢?只能用眼神用力地去锥着他们。倒也没别的本事反抗。
金班主心里明镜那些百姓想什么,可眼下他也是没办法。
真是去他娘的牲畜,他胸口憋着火,面上还得掇臀捧屁:“嗳唷军爷,省心省心,我们都可省心了,你就是把那绳子一放,我们都自己低头吃草,不用你们看管,这到点儿了,还能自己回栅栏,自觉,自觉。”
“唷,你这说的好,”那军爷乐的,问,“你叫什么啊?”
“老班,我叫老班。”
“行,”那军爷那稍高的眼角往旁边一瞥,“恒远的是吧?”
一旁的黄二马上逢迎上去代替金班主回:“是是是是,他们是恒远的。
”放他们走吧。”
“好嘞,头儿。”接着黄二便将金班主的输运本子拿回,顺利地在上面签上了字。
金班主谄媚吹拍:“谢谢,谢谢各位军爷。”全程他屈膝的腿就没直楞起来。
眼下可算是要出城了,前方的烂木头做的关卡都为他们搬开了,临近最后一脚大家伙都准备离开时,身后竟传来几声熟悉的惨喊大吼,他叫:“金班主,救救我!我是金狸花啊!”
这声儿一入耳,整个金家班背脊上的汗毛唰地一下竖起——
他们甚至不敢回头看——
而身后的惊吼声越来越大——
“金班主!金班主!”
这眼瞅着金家班的人即将蒙混过关,藏匿在老树后的阿杰也即将转身离开。谁能料想到会突然冒出几声嘶叫!那几声儿,明显是冲着金家班过去的。
阿杰轻轻拨开面前的杂草,透过缝隙一看,不行!他得马上回去找吴掌柜的。
他连跑带颠,冷汗直流,速度极快,即使杂草刮了他浑身是血道子,他都不敢停留一步,且心里不停地祈祷:金班主一定要拖延点时间。
实际上,金班主一听到身后的音儿,便知道来人是谁。在那几息间,他想了很多很多,甚至喘不过气来,那沉重的气氛和一个个儿质疑的眼神,都像一把把夺命的尖刀子,他甚至能看到脚底血流成河的殷红画面。
他抬不起头,转不了身,不仅仅他如此,整个乔装的金家班皆如此。大家都明白,如果现在转身,便是认了那叫唤的三个字,也认了后面的人。
这种画面每天都有发生,所以根本吸引不到全部军爷的目光。他们顶多是转头看一眼,然后等那个忍不住的人张口去质问。而这个人明显是黄二。
“你们叫什么叫?”黄二没好气地冲着后面惊叫的人,“这是你们能叫的地儿?”
压着金狸花的两位小兵躬身讪笑:“爷,我们是城西巡逻队的,我叫阿尺,他叫阿丈,我们倆是亲兄弟。”说完,抓住金狸花的胳膊往前一推,讪讪笑,“给爷们送来个要逃跑的人。”
“逃跑?”黄二往后头搭一眼,“这不是没跑成吗?”
“是是是,”阿尺躬身点头,“这快要跑出就被我们兄弟二人给抓回来了。”
那黄二窄眼一转,咭咭笑:“身上带什么走了?”
阿尺摇头:“没有,什么都没有。”
“没有?”黄二咭咭笑,“确定没有?”
阿尺吊丧着脸,哈腰回答:“真没有啊,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