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娇奴看a知竹一直在发楞,他没走上前特意点名,而是学着金班主醒了醒嗓,稍大声:“大家快点收拾行囊,等班主回来,我们就出发,别到时候等来等去的。现在世道乱,容不得我们等来等去。知道了吗?”
“知道了。”
疏疏落落的回音撂了地,金娇奴也不在吱声,只看了眼知竹,他动了,那就好。
月光零碎一地,金班主不知何时归,他得做好阵。
而此时,金班主还在街上疾步走着。
街上的人两两三三,许多铺头的长窗都关的紧,这时候,正是小贩的天地。那些个没卖完食品的小贩都跟他们一样,不停地向前走着,直到有人驻足询问。没多大会儿,金班主便停驻在一座三层小洋楼的面前。有一副豆酱色的大匾额,油亮亮的,很气派,上面的字铿锵有力,只是金焕不认得。而那扇雕着花卉的民门很精致,花儿开的一簇簇的,是不朽的。
他不知金班主为何来这。
他跟着金班主在门口停留十几息,才敲门。
“谁啊?”阿杰边套衣服边朝着门口喊道,“关门了,明日在来。”
“我找吴掌柜。”
这人好像听不懂话似的,阿杰有些不耐烦,扯着嗓子喊:“明天再来!”接着小声咕哝,“有毛病,也不看看多晚了,找刘掌柜也没有。”
敲门声还在继续…真是烦死个人,他刚刚脱衣躺下,还没两息,声儿就传来了,刚要转身回去,又听到门外说道:“我找吴掌柜,受舒窈小姐所托。”
此话一出,阿杰的身明显一僵,蹙眉喊了句:“您稍等。”他去后院儿先找掌柜的,这事儿他坐不了主。
金班主有些冷,是身后的金焕传来的。在说舒窈二字时,他明显感觉到身后的人浑身颤了颤,接着一阵寒凉。他都不用回头看,便知此时的金焕面色煞白。
可是没办法,这一面,必须见。
很快,面前的雕花门开了。罅隙越来越大,都相互看到了彼此。里面的人明显是个学徒,听声是刚刚说话那个,门大开,他手拿烛灯,侧身做出恭请状:“先进来,掌柜的马上就来。”
金班主点点头,背着金焕进去。
“先生随我到二楼。”
“你们先座着,我去沏茶。”阿杰蹭蹭跑下楼。
金班主走到茶椅,腿往下一蹲,金焕便从背上滑了下去,稳稳当当地坐在椅子上。
这才看到金焕的正脸。果不其然,和他猜想的没错。那张盘尖儿的脸,死灰、幼弱。金班主的粗眉颦繁揪着,一下下的,越来越快速。直到耳后边传来稀稀落落的‘蹬蹬’声,明显是两个人的急促的脚步声。
他转头,就见着学徒得半个身子从台阶上露了出来,紧接着后面跟着一个提袍的中年男子,应该就是吴掌柜了。他那双绿豆眼给人印象深刻,睁的很大,尤其是看到他,然后才看到坐着的金焕,在之后,那眼神就没离开过。
明显的,吴掌柜原本带有一点萎黄的脸,在见到金焕之后,先是铁青,在是精白,最后那绿豆眼的光暗了下去。
这会儿,两人才对视。
吴掌柜先开了口:“请问,你是?”
金班主没拘着:“长话短说,想必你也知道这孩子是谁了。舒窈小姐将金焕托付给我时稍了话,意思是恒远当铺是这孩子最后的退路。眼下我金家班遇上了难事儿,惹了两位军爷,今夜,我们就要撤出庭州。我左思右想,在离开前,应当让你见见这孩子,有什么话,尽快说。有什么嘱咐,也一并说完。然后我也来告知你,我们将要撤回中原,如你要寻这孩子,就去中原,打听金家班即可。”
金班主一口气将该交代的交代完,接下来,就看吴掌柜的了。
谁知吴掌柜竟一句话没说,撇下个水话:“等我一会儿。”然后人便下了台阶,不见了。
这会儿,阿杰沏完茶上来,将木色的茶杯放到茶桌上:“先生,先喝茶,掌柜的马上就来。”
也只能如此。
金班主冲阿杰点点头,坐到金焕旁边,汲了几口茶,只是那粗眉,不曾抚平。刚喝完一杯,就听到急促地‘蹬蹬蹬’。
吴掌柜的脑袋先露了出来,额间还布着细汗,接着是肩头,然后是整个上半身,金班主这才注意到吴掌柜着的缎面灰色袍子是扭斜的,他的手里提着一个黑绒布盒子。四五个大跨步,吴掌柜跑到了金班主面前,看向金焕:“给你。”
金焕抬起头,看向这个陌生的人,没敢接,直到吴掌柜笑了声,说:“这是你娘的物件儿,你确定不拿?”
什么?是娘的?
那双灭了星火瞬间荧了起来:“是娘的?”
他一再确认。
“是。就是你娘的,你娘从小带到大的。”
金焕慢慢打开黑绒布盒子,里面是一块儿红色的缎面绸子,他把绸子剥开——
眼瞬间怔大——白玉串子。
竟是白玉串子!
他一直以为,是紫姨的。
没想到,是娘的。
还是娘从小带到大的东西。
吴掌柜见金焕好似认得这串子,于是便说:“这是华越府世代相传下来的,如今,就靠你了。我虽不知这串珠子有何意义,但我知你娘很喜欢这串珠子。”
金焕只知舒窈喜欢吃西红柿炒鸡蛋。
原来,娘也有喜欢的物件。
娘喜欢的,我也喜欢。他在心里说。
金焕将白玉串子捂在胸前,很虔诚,那是稀释珍宝,弥足珍贵。可是,他终究是个孩子,没一会儿,泪水便从眼角顺坠,他抬起眼,那光里杂着央求:“你——你知道我娘在哪吗?”
吴掌柜拧着眉,还没说话。金焕又求:“我——我就是想知道娘过得好不好。”他埋头哽咽,肩膀抽动的厉害,“我…要走了,她——万一想来找我的话,我怕她找不到。”
他的声儿越来越小,小到跟蚊子似得。
吴掌柜转头咬腮,胸口闷沉的喘不过气,他也是个父亲,也有孩子,可是他帮不了金焕,更无法回答他的问题,他甚至没有勇气欺骗面前这个真诚的小男孩儿。
吴掌柜的一直没回过头,金焕是个懂事儿的孩子,一直都是。
他明了,不问了。
抬手用袖口抹干脸上的泪,强颜露出几颗白牙,虽然声儿很抖动,可他依旧尽量说完整的话。“谢谢你,掌柜的。这个串子一看就价值不菲,谢谢你把娘的物件赠与我。我叫华越金焕,等我长大了,我还活着,我定会回来报答你。”
他的瞳眸跟他娘一样,甚至比他娘还要灿。灼灼的,看着吴掌柜。吴掌柜抖着唇,笑:“嗯,我等你长大,我就在这等你回来。”。
金焕也笑了,笑的开,使劲地点头:“嗯,我定会回来。”还拿起手中的串子挥了挥,“带着它回来。”
“藏好。”吴掌柜还是提醒几句,“世道乱,认再好的朋友也不能给他瞧见了。”他摸着金焕的头,像是嘱咐自己的孩子那般,是肃柔的,“在苟活面前,朋友算是什么?家人又算什么?人在极端条件下,心中,只有自己。知人知面不知心,此物件儿不菲,定要小心保管。但若危及性命,切记即时抛弃。物件儿,始终是物件儿。活着,才是最重要的。未来是未知的,过去的也逝去不存在了,当下才是最重要的。金焕,你记着,什么苦,都能熬过去。咬咬牙,又是一天。你还小,还有很长的路,有无限的可能。我就在这等你——等你回来找我。”
金焕听的认真。虽然觉得很难懂,不过他听出主要的意思,他颦点头,望定吴掌柜:“嗯。我一定藏好了,谁也不会知道。”
吴掌柜又揉了揉他的头,转头看向一直没说话的金班主,虽然是笑着,但很冷肃,他说:“你知我知金班主知,若是不见了,就找金班主。”
金班主怎么听不出吴掌柜的怪调,这是怕他动了歪心思。不过,这也人之常情,很合理。金班主并没有生气,而是回之一笑:“吴掌柜放心,华越家待我有恩,不然,我也不会带他来找你。”
也是,当年华越老爷子心慈面善,好善乐施,结下不少善缘。也不是说好人没好报,因果轮回复杂,我们往往看到的只是事情的表面、过程或是结果。而回溯最初的因,怕是只有当事人或是上辈子才知道。就像他自己,因为一念之差,这辈子,怕是都会饱受精神的击毁之溃,良心的吞噬之苦,内心的捣碎之痛。
孤月高挂,金班主估算着差不多时间,收回视线后转头蹲在金焕面前,示意他上背。吴掌柜的视线被吸引过去,这才看到金焕的腿,他拧眉显不悦,问:“他怎么了?”
他指的是金焕的腿。
金焕双手刚勾住金班主的脖子,马上顶话:“掌柜莫急,是我练功过了力,酸了腿,并没有受伤。是班主嫌我走的慢,才背着我的。”
原来如此,他便落了心。不过,他突然想起一件更为重要的事情,他叫住金班主:“你刚刚说今晚撤退?”
金班主转头:“是,得走。”
“发生何事?”吴掌柜也许觉着自己冒昧,低笑一声,“也许我能帮上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