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不是她第一次来,之前也来过几次。
那个掌柜的总是对她很热情。哦,对,他姓齐,很搞怪的名字——齐里沟。
她第一次来到利好来的时候,齐掌柜的看她看的眼睛都直了,手里的算盘啪嗒掉了一地,那算盘珠子都滚到了她的鞋面下。
她已经沉鱼落雁成如此了?真够招笑的。
虽然她对这种眼神已经习以为常,但不知为什么,齐掌柜的眼神总让她莫名的反胃恶心,控都控不住。没错,她的身体并不喜欢且排斥来这。一般来说,她都是攒够了差不多的物件在来。后来,只要齐掌柜的一看她,她都是掐着自己的手心儿走出去的。再后来,她好像知道了这具残躯为何排斥那鼠相横生的齐里沟了。
那晚从暗巷子回府,她烧了很多壶热水,快将自己的皮搓出掉了。
不过,从那次之后,她也没再去过利好来当铺。
这回,她将攒的物件一次性都拿来,啪嗒啪嗒地撒在了齐里沟面前。
齐里沟见着她,笑的牙花子都露出来,那一口的馋液是会让她有一种冲动,一棍子掼死他。
“好久没来了。”
除了第一次跟齐里沟打过照面,说了几句话,到后来几次,舒窈从来不会跟七里沟讲话。
齐里沟早就习惯了,他真是没脸没皮,脸上永远堆着笑,自顾自一直说:“哎哟,这次攒的真多,何必攒这么多,挨个拿来嘛。”
“这个还不错,值得钱。”
“这个把玩不行,但是是你的,我收,别人的我可不收。”
舒窈的眼一直望着门外的天,轻轻浅浅的云一会儿有,一会儿无的。
像不像她?
好像。
她竟浅笑出声,突然发觉,马上收拢笑意,回头看向齐里沟,只见他磨磨唧唧,还在看那个破玉坠子。她拧眉,用纤纤手叩了叩桌子,齐里沟抬眼,牙花子露出:“马上,马上。”
真是够恶心的一张黄油皮脸。
她知他故意,每次都这样。
罢了,这是最后一次。
这样一想,她的手心松开了一点点,她放过了自己一息。
一共十五玫银元。还凑合,放入虾青色手拿包里,头也不回的走了。
齐里沟摸着下巴,一直眺望着那蒲柳之姿,嘴里的馋液是止不住地泌出来,他咽了又咽,又看了看自己身下,骂了句脏口。
直到走了很远,舒窈的胸口才舒展出一口顺气。她回府时,狗儿正洗衣裳,见她回来,他愣一下,很快眼便亮腾起来,手中衣服一扔,溅起水花满身,超她跑来:“娘,你怎么这时辰回来?”
她抬头看,轻浅的云,柔软的风,太阳像颗要红不红的芭乐往西边慢慢悠悠地闲逛着,的确说早不早,说晚不晚的。
她收回视线:“想回来便回来了。”
“娘吃饭了吗?”
“没有。”
“那娘等我洗完衣服。”
舒窈就坐在院落的石桌子上,看着狗儿洗,他动作娴熟又麻利,好洗的衣物就拿棍子敲,难洗的粗布就用在河边捡的鹅卵石砸,洗的干干净净的。他偶尔会看她一眼,朝她一笑,那双眼,像极了年轻时的她。
狗儿晒完衣服,又拎着个布袋子快速地从她面前跑过,他脚下急刹,看她:“娘,我很快回来,马上就好,不会让你饿肚子的。”
“嗯。”
狗儿跑出去了,舒窈才起身,回了房。
她打开白色雕花衣柜,后退两步,呛鼻,她煽乎两下,试图将面前看不着的尘埃赶走后才又走上前抚摸着挂着一排密密集集的旗袍,五颜六色,百花齐放,唯一不足的,都生了潮气。衣服,也得经常沾人气,不然就是废料。她拿出那件翡绿色的旗袍,左摸摸,右摸摸,今天天气不错,应当拿去透透风。
众多的旗袍里,她只挑拿了那件翡绿色的旗袍。
风中,那件旗袍尽情地摇曳着身姿。
狗儿一口气跑到了街市,一眼就看到了王菜头。
王菜头单手托腮郁郁地坐在地上,眉头拧成了正八字。这都下午过了半,他的菜还剩下很多很多,有些不能放的甚至都蔫了,菜上面很多水珠子,看得出来,王菜头一直洒水延长菜的新鲜度。但看样子,一点用也没有。
狗儿的步伐很慢,他想着要不要过去买点。他缩缩脖,抓着裤角,犹豫很久,还是朝着王菜头迈了步。
可那王菜头明明一打眼见着人是笑着的,大概是看清来人后,嘴角啪嗒一下,垂下去了,别开了脸。
狗儿说:“那个,叔,我今天买的多,卖吗?”
王菜头很不耐烦,回过头冲他没好语气地说:“你是狗皮膏药吗?你只要离我远点,比什么都强。成吗?成吗?”
狗儿点点头,默默地走了。隔壁卖玉米的吴婶子又哼笑一声:“呦,不装大善人了?”
“你闭嘴,别跟我说话!都是你起的头我才卖不出去菜!”王菜头对吴婶子可更没很没好脸色, “你以为自己是什么好鸟了?”
“好你一个王菜头啊!你给我等着,我让你看看什么叫好鸟!”正扒着玉米须的吴婶子啪叽把玉米棒子一扔,转身跨步地要发去找王菜头理论理论的架势,王菜头一看 ,急忙抬手打断:“停!停!你别过来!”
吴婶子还真停住脚,站在板车前,叉着腰骂:“怎么?只会动嘴皮子是吗?真窝囊,你就是窝囊,别人的三言两语就不做你的大善人了?我叫你去死,你怎么不去死呢?是你心里本身不是个正的,你还怪上了我?卖不出去菜到处怪别人,你怎么不怪怪自己?活要面子死受罪,活该你卖不出去,窝囊废!”骂的不够,还有一口闷气没出去,她又朝着王菜头方向重重地‘呸’了一口,才转身重新坐了回去。
王菜头气的两眼瞪的跟白珠子似得,呼哈呼哈地喘着气,右手在空中一直指着吴婶子的脸‘你你你你’个半天,也没蹦出后面的字。
坐回原位的吴婶子都没拿正眼瞧他,继续哼哼:“怎么?我说的不对吗?我是坑了你,可你也没反抗啊,那跑的比螃蟹还快,你这脊梁骨啊就活该挺不起来。”
王菜头两眼都发了昏,看东西都是煞白的,整个人都坠坠的,眼瞅着瘫软,王婶子还在继续说:“王菜头,虽然咋俩一个村的,但你别怪我,你看吧,我那地就种了点玉米,还不怎么卖得出去,那军爷三天两头地跑我家要钱,你说,我哪有啊,我也是被生活逼的不是。”
吴婶子刚撂下话,就听‘扑通’一声——
王菜头往地上一坐,两眼发直,空洞洞的,看样子气的不行。
吴婶子玉米须子都没择了,她勾个头喊了一嗓子:“王菜头?”
王菜头没反应。
行吧,她也识趣儿,闭上嘴不再说了。
被王菜头拒绝的狗儿心里尽管失落,但也不忘最重要的事情是给娘买菜。他去了前头街海叔那买,海叔的菜专门卖个有钱人家的,菜头很新鲜,还摆的整整齐齐的。他总是将外面的烂菜叶子择掉,哪怕只有一点点,海叔都是不留的。择下去的菜叶子放到了别的框里。那框里都是海叔择的各种菜叶子,一银元三斤呢。
狗儿经常买那个,他觉得很划算。
狗儿刚跑到海叔的铺子头,海叔就说:“哟,今个来这么早?我这叶子还没择完呢。”
海叔是个四十出头的男人,麦子色的皮肤,一身腱子头,还高,头发向后梳着扎着一小辫子,总是笑呵呵的,狗儿很喜欢他,因为他看起来就不好欺负。
“我今天买新鲜的。”
海叔抬眼,笑呵呵看他:“你确定?”
狗儿重重地点头,从裤头里掏出了两玫银元:“我要这么多的青菜,娘回来了。”
关于狗儿的事,海叔多少了解点。
他是华越府那位落魄大小姐的孩子,爹是个迷,都说他是个杂种,所以叫狗儿。而那位华越家的大小姐谋生的地方怕是整个庭州的男人都知道的,又是整个庭州的男人都梦寐以求的想尝尝的,包括他。尽管如此,一码归一码,他也是个父亲,是打心眼心疼这个孩子。孩子是无罪的。不过,现实摆在那,在心疼也没用,自己家还顾不来,别说力所能及了,能做到不落良心就不错了,该是怎么样还得怎么样。
他对狗儿一笑,将狗儿手心的银元拿走,说:“行,海叔给你挑好的。”
狗儿眼睛笑的弯:“我要好煮的,怕娘饿着,她还没吃饭呢。”
“行行行,没问题,等着啊。”
没一会儿,狗儿便拎着菜气喘吁吁的跑回了府,他一打眼,便看到院落里多了一件扎眼的旗袍。翡绿色,绣着繁复的花纹,群裾边边攀附着一长条藤蔓,藤蔓上生长着嫣红色的小花朵,一直蔓延到开叉口,好有生命力的藤蔓,好美的旗袍。
只有娘才配的上这般好的旗袍,娘穿起来定很美。
狗儿欢欢喜喜地跑去了厨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