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张伟强打起精神,准备组织大家探查情况之前的那个短暂真空期,圆形大厅里弥漫着一种无主的恐慌。
王虎在不耐烦地踱步,李鸣则像没头苍蝇一样四处张望。
也就在这个间隙,一个轻微的、带着颤音的呼吸声靠近了林序的左侧。
是赵曼。
她没有看林序,苍白的脸依旧朝着人群的方向,仿佛只是恰好站到了这个位置。但她的声音很小,却清晰地钻入林序耳中。
“它们…不是在随机变动。”
林序的目光依旧平静地落在不远处的张伟身上,脸上没有任何多余的表情。
“当多数人…看向一个地方时,另一边的空隙就会变大,像…像在偷偷喘气。”
林序的睫毛颤动了一下。他依旧目视前方,嘴唇微动,幅度小到几乎不存在。
“……”
他先是保持了短暂的沉默,在赵曼听来,这比任何追问都更让她感到一种被认可的急切。
她看向一处,继续说道:
“这病房对面的305…在你们所有人都去看电子屏的时候…它不见了,变成了一堵墙。”
这一次,林序给出了回应,声音却是很轻。
“……所以,变化需要注意力作为掩护。”
他并没有说什么,而是直接提炼并确认了她发现的规律。
这种毫无质疑的接纳,让赵曼紧绷的神经像是找到了一个支点。
她几乎是紧接着,抛出了另一个更惊悚的发现,声音里带着一种被理解后急于分享全部的迫切:
“广播…之前的‘保持冷静’…是四拍一个循环。现在乱了。”
“它们…要开始喂食了。”
就在这时,张伟敏锐的目光扫了过来,注意到了这个悄然形成的小团体。
“你们两个,在说什么?”
张伟的声音带着刻意压低的威严,他绝不允许在他的管理之下出现任何可能的失控。
“现在不是私下讨论的时候!任何发现都必须共享,我们不能有任何小团体,那会害死所有人!”
听到这,赵曼像是受惊,退后两步,重新用怀疑的眼神包裹住自己,仿佛刚才的交流从未发生。
林序则转向张伟,脸上适时地浮现出一丝被打断的错愕,随即化为温和的顺从,对着张伟轻轻点了点头,没有辩解。
仿佛是为了印证赵曼的警告,大厅上空,那恒定不变的广播声,在此刻陡然变化:
“请勿在走廊停留超过五分钟。”
“请勿相信你的记忆。”
“合作是康复的第一步。”
“治疗即将开始。”
张伟听到这,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广播里“治疗即将开始”的警告无形抽打着他,他必须做点什么,必须管理起来。
“都听好!”他压低声音,试图让自己的命令听起来不容置疑。
“我们时间不多。现在,我们集体移动,就站在大厅中央,背对背,每个人盯住一条走廊入口,看清楚远处的门牌号规律!记住,谁也不准擅自离开!”
他的指令清晰,却透着一丝色厉内荏。张伟无法判断林序的线索价值多大,只能用最保守的集体行动来掩盖内心深处的判断缺失。
团队在他的指挥下,迅速形成了一个脆弱的防御圈。林序顺从地加入,目光平静地投向分配给自己的那条走廊深处。
就在超过半数玩家的视线聚焦在不同走廊入口的瞬间,异变发生了。
“那…那门牌在跳!” 负责盯着“化验科”走廊的王虎第一个低吼起来。
众人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只见远处一个门牌上的数字204像接触不良的灯泡,疯狂闪烁。
模糊成了205,最后短暂地定格在一个扭曲的、无法辨认的符号?05 上,随即又恢复正常。
几乎同时,站在林序旁边的不知是谁猛地抽了口冷气:“我们来的路牌变了!”
所有人猛地回头。只见他们来时那条“住院部3F”的走廊入口上方,原本清晰的标识,不知何时已无声无息地变成了【检疫隔离区】,猩红的字体,透着一股不祥。
“这地方是活的!” 有人颤声说。
张伟的额头沁出冷汗,他刚想说些什么,一声突兀的、带着油滑腔调的声音打破了紧张的寂静。
是李鸣。
在众人被异象吸引时,李鸣的注意力却始终游离在别处。
他的小眼睛自始至终都暗中锁定了孤零零缩在圈外的赵曼,尤其是她那只紧握纸团、因紧张而微微发抖的手。
那副将某样东西视若性命般攥着的姿态,他太熟悉了,不是宝贝,就是把柄。
在这鬼地方,任何一点额外的信息都可能成为保命或者交易的筹码,这份私密的病历他必须拿到。
于是,他瞅准了张伟权威动摇、众人惊疑不定的空档溜了过去。
“嘿,美女,”李鸣凑到赵曼面前,脸上堆起自以为和善的假笑,“别一个人扛着嘛,知道什么跟大家说说?哥在这儿,护着你!”
赵曼像惊扰,猛地后退,将纸团死死按在胸口,眼神里充满了惊惧与厌恶。
李鸣脸上的笑容瞬间挂不住了:“啧,给脸不要脸是吧!”
众目睽睽之下的拒绝让李鸣有些恼羞成怒,酒精上头般的冲动让他瞬间失去了理智,他一把就朝赵曼的手腕抓去:
“藏着什么好东西,拿来!”
就在李鸣的指尖即将触碰到赵曼手腕的瞬间。
“嘀——检测到攻击性行为。”
一声清脆的系统提示音响起,回荡在整个公共区域上空。
所有人都被这声音吸引,下意识地看向大厅中央那块巨大的电子屏。只见屏幕上,属于李鸣的那一行信息正闪烁着红光:
观察对象E:男性,姿态油滑-诊断:投机成瘾 | 社会信任度:22%
数字开始暴跌:15%→0%→-8%
也就在数值跌破零点,变为负数的刹那,那行诊断文字像被无形的力量擦除,随即刷新为一个全新的、散发着不祥的最终判词:
观察对象E:男性,姿态油滑-诊断:社会信用崩坏 | 社会信任度:-8%
紧接着,一个甜腻得近乎化不开的声音在李鸣身后响起:
“社会信任度已跌破基准线,启动强制矫正程序。”
护士就站在那里,脸上是标准弧度的微笑。
她的身材娇小,五官精巧,仿佛一个按比例缩放的精致人偶,还不到李鸣的肩膀。
皮肤呈现出一种光滑的、毫无生气的蜡像质感,在灯光下泛着不自然的微光。
李鸣的动作彻底僵住,他看到了屏幕上自己变成负数的信任度,无边的恐惧攫住了他。
“不……不是我!我……”他想辩解,想逃跑,却发现身体被无形之力禁锢,连一根手指都无法动弹。
“您需要一针镇静与分享。” 护士温柔地宣告着,针头精准而迅速地扎入他的颈侧。
“呃……啊!” 李鸣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怪响,身体剧烈地抽搐起来,瞳孔因极致的恐惧而放大。
在意识彻底被剥夺前,他竟爆发出最后一股力气,将纸团从赵曼手里抢了过来。
他将纸团猛地塞进自己嘴里,疯狂地咀嚼、吞咽,完成着他人生最后一次拙劣而可悲的投机。
抽搐停止,李鸣僵在原地,脸上的表情定格为一个极度惊恐且扭曲的怪笑。
那护士伸出另一只手,温柔地牵起他僵硬的手,像领着一个迷路的孩子,转身,无声无息地将他拖向了【检疫隔离区】那片幽暗的走廊深处,消失在众人的视野里。
大厅里死一般寂静。
几分钟后,广播再次响起,语气依旧是那份程式化的平静:
“病人李鸣,病情恶化,已转入重症监护室。”
“重症监护室……” 张伟喃喃重复着这个词,脸色一片惨白,所有人都明白那是什么意思。
李鸣被那位护士拖入黑暗后,大厅里的恐慌尚未平息,一股更为沉重、粘稠的压迫感便迎面而来。
空气似乎都凝固了。
紧接着,从那条猩红色的走廊深处,传来了金属车轮滚过地面的声音,缓慢、规律,每一声都敲打在众人的心脏上。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张异常高挑的身影。
护士长。
她是一位中年女性的模样,身高近乎两米,瘦削的身影被拉长印在地上。
皮肤是更为厚重、劣质的蜡像质感,甚至在关节处和脸颊边缘,有类似蜡油融化后凝固的、不自然的滴坠痕迹。
她的脸上,挂着那副用圆规画出来般的标准微笑,弧度完美,却毫无生机。
此刻她正推着一辆不锈钢医疗车而来。
车上,注射器、药瓶与一些形状诡异、闪着寒光的金属器械整齐地摆放在一起,药品与刑具的界限模糊不清。
她身后默不作声地跟着两名与之前类似的娇小护士,到达后护士长站定,那双空洞的蜡像眼睛扫过全场,甜腻的嗓音响起:
“认知净化疗程,现在开始。请各位病人依次接受理性维持注射,确保思维清晰,配合治疗。”
她的话语带着一种不容抗拒的规则力量,医疗车上那巨大的针筒和浑浊的药液,让所有人不寒而栗。
犹豫,在人群中弥漫。
张伟嘴唇翕动,似乎想以领导者的身份说点什么,但决策恐惧让他无法在如此诡异的事件上轻易做出选择。
王虎肌肉紧绷,脸上写满了抗拒,赵曼更是缩成了一团。
就在这时,一个身影平静地走了出来。
是林序。
他脸上带着那惯有的、温和的顺从,步伐稳定地走到护士长面前,甚至还微微颔首,仿佛只是去接受一次普通的体检。
“好的。”他轻声说,主动挽起了自己的袖子,露出了手臂。
护士长的蜡像笑容似乎没有丝毫变化,只是那空洞的眼神在他身上多停留了一瞬。
动作精准无比,巨大的针头刺入林序的静脉,浑浊的药液被缓缓推入。
药剂生效了。
当那冰冷的药液涌入血管,林序感到世界陡然一变。
并非变得怪异,而是变得过于清晰。
周遭的一切杂音,张伟粗重的呼吸、王虎牙齿打颤的细响、赵曼压抑不住的呜咽,骤然从他的感知中褪去。
如同被一道无形的屏障隔绝,世界瞬间变得清晰而安静。
此刻,他的意识里只剩下那些纯粹的、亟待处理的信息。
林序清晰地感受到心跳被强制校准到一个稳定的频率,大脑皮层如同被冰水浇过,一片清凉、镇定。
“药效确认,压制边缘情绪,强化逻辑中枢。像是为了一场需要清醒才能欣赏的演出,系统在帮我们调整到最佳观影状态。”
他的目光平静地扫过护士长。此刻,她那蜡油滴坠的皮肤纹理,在她身后墙上投下的、略微失调的影子比例,都成了不言自明的数据。
“仅仅为了防止崩溃,成本太高。它要的不是麻木的羔羊,而是能理解规则的参与者。恐惧是佐料,但清醒地走向绝望,才是主菜。它在筛选,筛选出能跟上它步伐的合格品。”
这强制的理性令人沉醉,但也像一层脆弱的冰面。林序能感觉到冰层之下,被强行镇压的情感暗流仍在涌动。
“情绪不会消失,只会累积。现在压得越狠,反弹时就越可能摧毁理智的堤坝。这十分钟是馈赠,也是标好了价格的毒药……必须在这之前,找到锚点。”
他放下袖子,对所有投来的目光回以一个恰到好处的、带着些许药物作用下茫然的点头,然后默默退到一旁,闭上眼睛,仿佛在抵抗眩晕。
看到林序安然无恙,张伟似乎找到了台阶,他强作镇定地第二个走了出来。
王虎在低声咒骂后,也不情不愿地接受了注射。赵曼是最后一个,几乎是被一名护士请过去的,注射时她全身都在剧烈发抖。
当所有人都完成注射后,护士长的声音再次响起:
“很好。保持理性,有助于您们的康复。”
她推着医疗车,带着两名护士,如同来时一样,无声地消失在黑暗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