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几桉被她那黏腻的视线看得浑身不自在,垂在身侧的手不自觉地握紧又松开,听着她那些关于“像四姨婆”、“妈妈来找你”、“用你的身子再年轻一回”的诡异言论,脸上的血色褪了又涌,硬是挤不出一个得体的回应。
直到听见她要去找白酒,路几桉扯出一个硬邦邦的笑,打断道:
“不、不用白酒了,”她那双小鹿般的眼睛努力眨巴着,迅速蒙上一层水汽,声音也带上了十足的疲惫,软软地看向外婆,又瞟向二表舅妈:
“不用麻烦了舅妈,真的……就是好困啊,”她说着,还配合地抬手揉了揉眼睛,那小模样可怜见的,任哪个当过母亲的人看了都得心软,“眼睛都睁不开了,就想睡觉。”
外婆立刻心软了,语气带着心疼:“对对对,太忙给我忘了,大姑娘赶了一天路,又从城里坐车到这儿,肯定累坏了。她二舅妈,先让孩子歇着吧。”
女人的目光在路几桉苍白无害的脸上停顿了两秒,最终还是点了点头,推开右边的房门:“成,那先歇着。这是我屋,干净着呢,你就在这儿睡吧。”
路几桉低声道了谢,走进房间。她没有立刻上床,而是先坐到床沿,动作间看似无意,脱鞋时却让沾满泥泞的靴子保持着鞋尖朝外的姿势。
两位女性在门口又宽慰了她几句,无非是“别怕”、“好好睡”之类,随后便带上了房门。老旧的木门发出“咔哒”一声轻响,隔绝了外面隐约的嘈杂。
这声轻响,如同一个信号。
路几桉静立在房间中央的黑暗里。窗外隐约透入的灯光勾勒出她单薄的轮廓,却无法照亮她背对的面容。
那张片刻前还写满了无辜、疲惫与惊惧的脸,此刻如同覆上了一层寒冰,所有生动的情绪瞬间蒸发,只剩下一种近乎僵硬的平静。
昏暗私密的房屋给了她怒意积聚的空间。
黑暗中,那双原本润泽灵动的眼睛,此刻因这层显而易见的怒气和不耐烦变得雾蒙蒙,像座被强行按捺的火山。
她嘴唇再次张合几下,赫然与之前在死者牌位前,听外婆说“最像”时嗫嚅的口型一模一样——
“mmp。”
这句话不吐不快,正是她对“你和谁相像到是同个人”这类言论、以及一路积压的被虏到这陌生地界,这两件事的个人观点表达。
【作家敢问路在何方,】
就在这无声的脏话落下的瞬间,冰冷的机械音精准在她脑海中炸开:
【友情提醒,在保证存活的前提下,尽最大努力探索、社交,以达成离开此地的要求:完成对《荒村夜葬》的创作。】
【再次强调核心规则:一、不可暴露‘作家’身份;二,认知正常化。】
几乎在机械音响起的同时,路几桉脸上那层冰封的怒意便瞬间消融,切换速度快得令人心惊。她重新变回了那个初来乍到、惊慌失措又努力强撑的普通大学生,仿佛刚才那个戾气满满的少女只是黑暗带来的错觉。
“系统?系统?”她压低了声音,带着点惶急对着空气呼唤,“下面就全靠我自己活了吗?你还会出现吗?”
房间里一片死寂,只有她自己轻浅的呼吸和窗外隐约的人声。
等了半晌,没有任何回应,路几桉眼底闪过一丝了然,她轻轻吁了口气,就在她身形将动未动的那个刹那——
【提示:第一个死亡者,尚未产生。】
毫无人气的机械音再次突兀响起,成功让路几桉整个人肉眼可见地僵了一下,汗毛倒竖。
路几桉:“……”讨厌所有jump scare!
她磨了磨后槽牙,发现这系统除了冷酷和机械,似乎还潜藏着某种恶劣的、以惊吓她为乐的恶趣味。
“第一个死亡的人出现并且不是我,我是不是就能靠你活了?”
沉默。系统依旧装死。
路几桉撇了撇嘴,不再指望,脸上那点可怜的害怕迅速被一种近乎莽撞的果决取代,丝毫不拖泥带水地靠近门和窗。
这干净利落的姿态,加上她没有得到回答的提问,给系统种,路几桉不是要去寻找故事线索,而是要去手刃个与她同在此故事中的倒霉蛋,用他人的死亡来垫自己生路的错觉。
存在于她脑海中,其实一直能“看”着她所有表现的系统:“……”
面对着她这近乎磨刀霍霍的姿态,
不赞同。
不阻止。
……
路几桉低头看了看自己手腕上那圈青紫的指痕和膝盖上已经凝血的伤口,无意识地皱眉。
自己被圈养十几年,被保护得连皮都没破过,一朝不慎落到这个鬼地方,上来就是这个“见面礼”。系统所谓完成故事创作,又是“离开此地”,不是回到原世界……
离开的机会还要从其他故事找。
路几桉想到这,又尝试抓握自己的手,手心无任何变化,不耐烦地“啧”一声,简单地活动了一下关节,确认钝痛不影响行动,便推开了房门,目标明确——找到那个在进门时惊鸿一瞥的、扎眼的白毛脑袋。
站在摆席大棚旁的厨师?
在这种地方顶着那种发色,如果不是NPC审美惊天动地,那就极有可能是和她一样的“作家”。
夜色已深,但没有脸的npc们仍在为第二天的出殡忙碌着,搬抬桌椅、整理白布,对一身狼狈的“城里大学生”视若不见。
路几桉在低着头前飞快地扫视一圈,目光却如同精准的雷达捕捉到人群中熟悉的暗灰色棉袄和藏蓝色碎花袄……是门口那个嬢嬢和“外婆”。
路几桉轻松避开两人,走向大门。
就在她一只脚迈出堂屋门槛的瞬间,鬼使神差地,她又回头瞥了那两道身影一眼——
脸上没有五官!
她们的五官不在了!!
发现的同时,路几桉毫不好奇地抽身就走。
一股阴冷气息却瞬间攫住了她,如同巨大的铁钳将她死死钉在原地,动弹不得。她拼命挣扎,肌肉因过度用力而颤抖,而那两个空白的“脸”,也随着她的挣扎,开始极其缓慢地、一格一格地……向她的方向转动!
不要对视!不要对视!不要!!!
脑海中的对危险预警疯狂尖啸,如同越绷越紧的琴弦,音调越来越高,几乎要刺破她的耳膜。
不属于自己的恐惧情绪,却像决堤的洪水,无法控制地灌满胸腔,眼珠因挣扎和看到周围越来越多的、开始停止动作、同样转向她的空白面孔而剧烈抖动。
啪!
弦,即将崩断的前一秒!
电光火石间,求生的本能压倒了恐惧带来的僵硬,路几桉用尽全身力气,猛地将自己的脑袋硬生生扭了回来,面朝大门之外!
她维持着那个扭正的姿势,一动不动,面色惨白如纸。耳边只有自己心脏因恐惧而疯狂擂鼓的巨响,脖颈处传来疑似骨骼错位的剧痛,她甚至以为自己的脖子已经在刚才那极限的爆发性动作中折断了。
几个急促的深呼吸后,路几桉强行压下翻腾的气血和颤抖,尝试着活动了一下脖颈——还好,只是肌肉拉伤般的剧痛,骨头没事。她迅速平复了外显的情绪,面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回血,仿佛刚才那个在鬼门关前挣扎的人不是她。
她不再回头看那些空白的面孔,径直走出大门,目光锐利地搜寻白毛的踪迹。
白毛没看到,却先对上了一道视线。
那是个瘦得像竹竿似的年轻男人,背着个与周遭环境格格不入的黑色吉他包,鼻梁上架着一副黑框眼镜,偏偏顶着一头利落到几乎显出青皮的头。那混搭的风格令人侧目——文艺青年的装备,体育男的发型,再加上点宅男特有的瘦削,比白毛还要扎眼。
对视了。
路几桉心头一凛。不知道他站在那儿观摩了她刚才那番“鬼缠身”的表演多久了。见她挣脱,对方才大踏步走过来。
路几桉面色已经恢复如常,甚至因为刚才的剧烈运动和紧张,透出点不正常的红晕。她看着这个扎眼程度不输白毛的混搭人士向自己走来,内心一阵无语凝噎。
一个白毛厨师,一个吉他寸头宅男……造型一个比一个独特。看来系统提供的身份也不是必须百分百符合现实逻辑,看这些NPC熟视无睹的样子,眼睛怕是自带合理化滤镜。
同时,系统那句暗示性极强的“第一个死亡的人产生后提供庇护”言犹在耳。这人是来找盟友的,还是……手腕带伤、腿脚不便、浑身冷汗刚退像是从水里捞出来,一看就是要么菜鸟要么新人,最可能就是又菜又新,这真是极易判断。
——还是来要自己命的?
新人真是在哪儿都是最好捏的柿子哇~
这些念头飞速闪过,路几桉心中警惕拉到最高,面上却丝毫不显,只按兵不动地看着对方。
吉他男大踏步走到她面前,开口就是广普:“靓女,”他停顿了一下,视线从路几桉强作镇定却难掩残余惊悸的神态,扫到她手腕的青紫淤痕和牛仔裤膝盖处破损凝固的血迹,语气带着明显的不确定,“新人?”
他开口,声音倒是清朗,带着点试探:
“靓女,”他顿了顿,特别不确定地问,“新人?”
路几桉心念电转。他不确定的原因?
眼前这人虽眼神有点飘忽,但是在警惕四周,并且外表一点伤没有,甚至还背着个琴,状态完好的老手概率极大。
再看自己……不看了,过得有点苦……
路几桉为悲惨的自己哽咽两秒,继续脑袋飞转:
他却如此不确定。
唯一的解释,就是他目睹了刚才自己挣脱那诡异束缚的全过程。那绝非普通新人能做到的,这影响了他的判断。
路几桉心下一定,想好了自己的新人设——扶着门框,脸上硬撑出来的镇定土崩瓦解,硬是靠表情表演了心里活动:
什么独立自强的新人人设?
不要了!
老乡见老乡,两眼泪汪汪——保护我!
乡村大舞台,有型你就来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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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荒村夜葬(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