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山茶楼中,冬骊披散着刚洗好的青丝坐在铜镜前,发梢还润着桂花头油。
她指尖无意识摩挲着茶盏边缘,青瓷映着烛火在她眼底投下摇曳的光斑。
(系统弹出气泡框:宿主脑电波异常波动!检测到《名侦探柯南》BGM自动播放中——)
二圣可能“南巡”的消息,是否和舞姬们深藏的秘密有关?
如果有关,那么那个秘密又和裴家有什么关系?
裴大人裴世衡作为江淮转运使司仓参军,掌管杭州段漕粮仓储与押运实务,那秘密若与裴家有关,是否可以进一步推测——事涉漕运?
之前曾见裴家内斗,又与此事有何关联?
那阿福又是怎么回事?
余杭百姓猜测的县令钱文贪污,是否与漕运有关?
若有关,又是否参与了这个秘密?
那……身为钱文独子的钱耀祖……
舞姬的一句话可谓一石激起千层浪,无数个谜团在冬骊面前展开,却又一时都看不分明。
“漕运、舞姬、裴家……”冬骊无心理会系统,轻声念叨着这几个词,忽然被窗外飘来的风声打断思绪。
止山正在院中练剑,月光给他的侧脸镀了层银边。
他剑锋挑起田中枯黄的藤蔓,恰似冬骊此刻剪不断理还乱的线索。
但她还是迅速抓住了问题的关键——
虽然按照前朝亡国之君留下的旧例,皇帝出行需沿途设卡护送,各地官员恭迎恭送,所以算不得什么机密。
但是眼下西北战事还未结束,“南巡”之事更未定下,舞姬却提前知晓了这个消息,就很耐人寻味了。
若能顺着这个线索查下去,或许会有收获……
冬骊心头装着事,迷迷糊糊中再睁眼,满室瑞龙脑香萦绕,十二幅泥金屏风上孔雀尾羽流光溢彩,而那个戴着九树花钗冠的女人正俯身看她,翟衣上金线绣的翚雉随动作泛起波涛。
不同于冬骊刚刚来到这个世界的时候,想象中的皇后“该有的模样”,眼前人美丽如明珠,雍容似牡丹,嘴角牵起的弧度带有母性的光辉,眸光清亮而聪慧。
这是一个清醒梦,冬骊很快意识到,许是今夜舞姬提到二圣的缘故,才勾起了她这段回忆。
而她此刻像个游魂,只能看着往昔场景在眼前流动。
“姑母……”冬骊听见自己八年前的声音在殿内回响,稚嫩得像是另一个人,“我愿意加入暗卫营,为姑母探查忠贞。”
皇后指尖的护甲磕在桌案上,给了她反悔的机会:“暗卫营的月光会照见所有阴影……”
鎏金熏炉腾起的烟雾中,她悲悯如观音的面容忽明忽暗:“你要亲手将昔日同袍的名字刻上墓碑,或许某天……那上面也会出现你的名字。你的手上会沾满鲜血,背负一生的罪孽。你要远走他乡,不能承欢膝下,不得落叶归根。这样你也愿意吗?”
那时的她在想什么?
冬骊想起来了,那时的她在想:
前世,她生在严寒末日,那里秩序崩坏、道德解体、强弱可瞬时逆转,人类亲手将文明准则焚毁……
她什么样的血腥和丑陋没有见过?
末世的夜空没有月光,只有辐射云像腐烂的棉絮悬在头顶。
被“纯洁”的白雪腐蚀的骨头,会在暗夜里发出荧荧绿光。
即便如今的暗卫营对于旁人是九死一生的龙潭虎穴,与末世相比,也实在没什么可怕的。
所谓同袍,也不过是前世用她的命,兑换新团队的入场券的那种卑劣的存在。
至于罪孽,是她最不怕的东西。
前世她曾为半块压缩饼干捅穿旁人的咽喉。
若上苍真有审判,她只期待那一天早点到来。
但她不愿成为家族联姻的工具,光鲜亮丽却浑浑噩噩地过一生。
更不愿成为系统的提线木偶,做什么“宫斗”的游戏。
上天既然让她保留了记忆来到这里,也绝不会是让她来苟且偷生的。
她应该自由。
工具人还是喋血女特务,这题她闭着眼都选B。
所以她回答:“我愿意。”
简短,却有力。
皇后翟衣的广袖突然如云般展开,将她拢在阴影里,像一位母亲,替她理了理鬓边的碎发:“好。若你能活下来,本宫向你保证,你不再是夏家女。我会给你一笔钱,足够你此生安安稳稳过活,也可谋些营生。我会命人把你送到江南富庶之地,只要你十年内不回长安,从此天高海阔。”
护甲划过她脸颊,忽然有些凉:“但你若敢泄露半个字——”
尾音化作一声叹息消散在香雾中。
梦境碎裂时,天光已经大亮。
冬骊掌心濡湿,才惊觉自己竟伏在案上睡着了。
(系统小小声:宿主这波属于是地狱难度爆改噩梦模式……)
窗外,从小院中传来嬉闹声,又下雪了……
……
冬骊下了楼,倚在雕花门框边,指尖轻点窗棂上凝结的冰花。
那些晶莹的六角形图案在她指腹下化作水珠,像一串断了线的珍珠滚落。
她盯着自己呼出的白气在冷空气中消散,忽然被院中炸开的欢笑声惊动。
“东老板!你醒啦!”小豆子像只撒欢的雪兔,红色棉袄在雪地里格外扎眼。
他正试图把雪球塞进小盖子的后衣领,顾不得冻得通红的鼻头下挂着的半截鼻涕冰晶。
冬骊深吸一口气,将无关记忆锁进心底最深的抽屉,扬起惯常的娇俏笑容推开门。
院中雪色晃得她眯起眼。
许是时节当真到了,这次的雪,不像之前几次,落地便化作水痕,反而积起了几寸的高度。
小盖子正带着几个小的堆雪人,冻得通红的手指灵巧地给雪人插上胡萝卜鼻子;
白昭阳手持描金折扇立在雪中,明明冻得鼻尖发红还要硬撑风流姿态;
钱耀祖头顶那根孔雀蓝飘带结了冰凌,随着他甩头的动作叮当作响,活脱脱一个人形风铃。
“东老板来玩雪呀!”白昭阳看到她,“唰”地展开绘着雪景红梅图的折扇,雪花簌簌落在扇面上,“您瞧这雪,又白又……”
“又冷又湿。”冬骊截住话头,绯色披风下摆扫过门槛时沾了雪粒,她假装整理系带拂去那些刺眼的白。
小豆子炮弹似的冲过来抱住她的小腿,冰凉的雪粒子顺着她裙褶往鞋袜里钻。
“东老板不喜欢玩雪的!我都知道!”小豆子仰起红彤彤的小脸。
(系统:需要启动【雪地模式】防御程序吗?)
“小豆子真聪明!”冬骊笑容亲切,但对待系统就是另一副嘴脸,(闭嘴,再吵把你格式化。)
“今天的雪好大呀……”小盖子仰头感叹。
“长安的雪才叫大呢!”白昭阳高声,折扇指向虚空,“鹅毛似的,一夜能积三尺厚!”
孩子们发出整齐的惊叹。
小豆子眼睛亮晶晶地追问:“鹅毛似的,可会暖和?”
(系统:一个热知识,鹅毛大雪≠羽绒被。)
钱耀祖立刻甩动冰凌飘带:“鹅毛,那肯定暖和啊!”甩了自己一脸冰碴。
白昭阳拿扇柄去敲钱耀祖的榆木脑袋:“雪怎么可能暖和?你是要!夏天!下雪!吗?”
钱耀祖也不恼,揉着脑袋嘿嘿一笑:“师父,我这不也是没见过嘛……”
小盖子提问:“那能不能堆个三层楼高的雪人?”
“煮雪泡茶?”又有孩子补充。
钱耀祖再次甩动冰凌飘带:“肯定能……”
毫无意外,又甩了自己一脸冰碴。
冬骊闭了闭眼:(人果然还是不要夜里不睡觉,非要思考,不然脑子会坏掉。)
(系统:宿主是说怀疑钱耀祖是钱文安插的探子的事?)
冬骊:(……闭嘴。)
小豆子蹦蹦跳跳:“要是能去看一看那么大的雪就好啦!”
“等来年带你们去看。”白昭阳这话说得随意,小豆子却当了真,掰着手指算日子。
冬骊替小豆子搓了搓冻红的指尖,忽然想起皇后那句“十年内不回长安”的约定。
(系统显然和她想到了一处,暗戳戳:宿主这是不仅要回长安,还拖家带口组团观光?叛逆期延迟发作?)
那肯定是不行,冬骊还记得当年在暗卫营时,不乏佼佼者,尤其是与她同住的代号十七的女子。
她虽自信武功高强,却也不敢真跟暗卫杠上,何况,她自己也并不想回长安。
她安慰小豆子:“若是当真想去,总会有机会的。”
(系统:宿主又在画饼了。)
冬骊:(开启禁言。)
身后传来瓷盏轻碰的脆响。
止山端着朱漆托盘走来,月白袍角沾着灶灰,少了分仙气,多了些烟火气。
他先是下意识用身子替冬骊挡住风口,才将冒着甜香的姜茶一一分给众人。
轮到冬骊时,茶盏下多垫了块绣着太阳纹的暖帕。
“东老板的雪人堆好了!”随着人群的聚拢,一个小姑娘献宝似的捧着个巴掌大的小雪人怯生生靠近。
雪人圆滚滚的身子顶着片蜜饯当帽子,黑芝麻眼睛炯炯有神,手上还插着根牙签,上面串着三粒红豆。
这女孩叫大麦,是这两日才来茶楼的,手巧又精细。
白昭阳仔细观察:“这雪人怎么看着……”
“正气凛然。”钱耀祖抢答。
“是娇俏可人。”小盖子悄悄纠正。
白昭阳一锤定音:“这叫憨态可掬!”
冬骊被掌心那盏姜茶升腾的热气模糊了视线,小雪人黑芝麻做的眼睛却更亮得惊人。
她故意逗大麦:“呦,这个做得如此用心,还用上了蜜饯。大麦是很喜欢东老板是不是?”
大麦眨巴眨巴眼睛,害羞点点头。
小豆子几个也跟着嚷嚷,孩子们有一种“特异功能”,不知怎的就齐了声:“我们最喜欢东老板了!”
(被禁言的系统刷起表情包:幼儿园园长.GIF!)
“我还没吃早饭,今天都准备了什么?”冬骊手指不自觉捏了捏,豁然转身,“冷死人了!”
止山连忙跟上:“有醪糟汤圆、雪菜豆腐、烤饼,都在灶上热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