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饭后,冬骊懒洋洋地倚在软榻上,葱白的指尖缠绕着一缕青丝,正慢条斯理地编着小辫子。
炭盆里的银骨炭噼啪作响,疯玩了一个早上的孩子们已经烤暖了身体,各忙各的。
小盖子正麻利地擦着桌椅,嘴里还哼着什么“此乃因果”;
小豆子踮着脚往花瓶里插新折的腊梅,脸蛋红扑扑的;
大麦则躲在角落,专心致志折着茶巾,每一条棱角都透着股执拗的认真劲儿。
“兄长~”冬骊拖长音调,眼波斜斜瞥向端着茶盘走来的止山,“今日的龙井是不是又放多了?闻着比昨日苦些。”
她皱起鼻尖的模样娇气十足。
止山闻言立刻垂首嗅了嗅茶汤,剑眉微蹙,不觉与往日有什么不同,只当是冬日里自己鼻子凉得失了灵:“阿骊若是嫌苦,我这就去重沏。”他顿了顿,突然想起什么似的眼睛一亮,“加一匙槐花蜜可好?上月存的那罐还未开封。”
“行吧~”冬骊故作勉强,又不忘给颗甜枣,“这批茶我尝着正好,兄长倒是记得清楚。”
眼见止山转身时衣袂带起的风都透着欢快,并无半分不愿,冬骊唇角扬起一个小小的弧度,像只得意的狐狸。
……
午时的阳光正盛,照在雪上格外晃眼。
刘力那身靛蓝长衫刚在矮台站定,茶客们便默契地停止了嗑瓜子。
今日的《渣男改造计划》讲到第八个单元,是个纨绔王公子被雷劈开窍,开始疯狂做好人好事的爆笑故事。
这故事在场不少人都听了不止一遍,这会再听却仍旧热情洋溢,十分捧场。
“要说这王公子啊,被雷劈中的瞬间,脑袋上的玉冠‘咔嚓’就裂成了两半!”刘力一拍醒木,“诸位猜怎么着?那裂缝正好组成了个‘人’字!”
茶客们哄堂大笑。
冬骊施施然来到柜台后的圈椅上落座,漫不经心地拨弄算盘。
小豆子听得入神,手里添水的活计差点给忘了;
小盖子机灵地接过他手中注子,穿梭在茶桌间,时不时接个茬;
大麦桌子擦得尤为精细,一尘不染,活像在给桌面抛光。
突然——
“轰!!!”
后院传来一声惊天动地的爆炸声,那地动山摇的架势,堪比地龙翻身。
茶客们惊慌失措,有几位已经钻到了桌子底下,以为又是哪个赌咒发誓的渣男被雷劈了。
“诸位莫慌!”白昭阳顶着一脸炭黑冲进大堂,折扇上还冒着青烟,“这是在下最新发明的‘天女散花筒·改’!虽然效果与预期稍有出入……”
钱耀祖跟在他身后,头上的飘带被烧得只剩半截,却还在努力模仿师父的动作:“师父说得对!这叫艺术性的爆炸!”
冬骊眯起眼睛,声音如蜜糖:“白公子~”这声调让白昭阳没由来后背一凉,“天女散花筒的成功才是一场意外,要不,放弃吧。”
“正有此意!”白昭阳潇洒地展开焦黑残破的折扇,却见上面仍有橙红火星,连忙呼哧呼哧吹灭,才道,“在下研究多年,终于发觉天性擅长制火。故,从今日起,我决定,接管茶楼厨房!”
(系统紧急弹窗:警告!检测到厨房存活率低于30%,建议启动plan B——“饿死了么”外卖协议。)
“制火?你是说那些爆炸……”冬骊试探。
白昭阳扬起下巴:“正是,正是。”
因为白昭阳和钱耀祖是茶楼的搞笑担当,二人滑稽行为吸引了不少客人,且每次闯祸都大方掏银两,冬骊对他们一向较为纵容。
但是这次,涉及到入口的东西,所谓民以食为天,冬骊也不例外,何况若真把厨房给炸了,耽误的可就不仅仅是物件的事了。
冬骊眼见着与白昭阳说不通,又舍不得这棵摇钱树,于是转头看向止山,眼角被她故意逼得微微发红,楚楚可怜:“兄长。我害怕……”
止山只当她是怕爆炸,立刻上前一步,正气凛然:“白公子若想掌管厨房,必须有在下监督。”他顿了顿,又补充,“为防……艺术性爆炸。”
“好啊,人多热闹!”白昭阳的隐藏属性或许是人来疯,听了这话不仅不觉得受到掣肘,反而更跃跃欲试,“快来快来!”
……
未时末,阳光斜斜地照进厨房。
止山手持锅铲如持剑,死死盯着白昭阳试图往鱼脍里加奇怪调料的手:“白公子,腌鱼用醪糟即可。”
“先生此言差矣!”钱耀祖举着菜刀激情解说,“正如书中所说,这叫分子料理!”
不用说,这书定然是出自冬骊之手。
悔之晚矣……
冬骊坐在窗边,看着小盖子第十次从厨房端进来的、被白昭阳切成碎末的鱼脍,和钱耀祖有样学样祸害的青菜。
小盖子犹犹豫豫没有立刻折返:“东老板,白公子做的饭真的能吃吗?要不,我去给你买些现成的吧。”
冬骊抿嘴一笑,拍了拍他肩膀:“放心,有大山表哥在呢。”
话音刚落,后院传来一声闷响。
冬骊拎着裙角冲过去时,只见大麦正把吓哭的小豆子护在身后,厨房窗口飘出可疑的紫烟。
白昭阳顶着一头面粉钻出来,手舞足蹈:“还好先生早有准备,动作也快!见势不对,他端起准备好的一盆水兜头淋下!嘿嘿,这次只是蒸笼塌了!”
(系统弹出表情包:【熊猫头举牌】《论厨房的100种死法》。)
不等冬骊反应,白昭阳返回厨房,口中没停:“诸位!根据《天工开物》记载……”
话音未落,止山已默默举起了第二盆水。
“小盖子……”冬骊扭头,边走边道。
“诶!”小盖子连忙应声跟上。
“不是说要买现成的去吗?”冬骊摆了摆手,“快去吧。”
这时辰刘力已经离开茶楼,正堂正浸在琵琶曲《落梅引》里,娉娉指尖轮拂间,冬骊青缎绣鞋堪堪跨过门槛,袖口还沾染着焦煳气味。
檐下铜铃忽地乱响,抬眼便见门帘被掀开,戴夫人走在前面,后头窦夫人衣上缠枝芍药纹随步伐簌簌生光,两队丫鬟小厮鱼贯而入,红绸盖着的礼盒堆得险些撞上门楣雕花。
(系统欢天喜地:检测到人类报恩行为!当前礼品清单:①苏绣双面屏风——宿主你茶楼摆得下吗?!②缠丝玛瑙围棋——哦豁,白昭阳终于不用抠后院鹅卵石了……)
冬骊无视系统的聒噪,一边说着:“二位夫人怎么又带了这么多东西来?我原本也没帮上什么忙的,夫人们上次送来那些好东西,我已受之有愧。不过是碍于两边推来让去,怕让有心人察觉,误了窦夫人的筹谋。如今已是尘埃落定,我可是万万不敢再无功受禄了。”
一边引着她们往后堂走,免得打扰客人听曲,也免得被客人听去不该听的。
窦夫人笑容满面:“东老板帮了我大忙,是我谢家的恩人,我如何谢您都不为过的。”
戴夫人也接口:“我与蛮儿情同姐妹,东老板既是蛮儿的恩人,那便也是我的恩人。按说报喜,今日一早就该来的,谁知竟忽然落了雪,蛮儿用惯的赶车的晨起路滑扭了脚,耽搁了。又怕正午时来耽误茶楼的生意,这才到了这时候。”
冬骊为二位夫人斟茶,感慨:“二位夫人相互扶持,真真是让人羡慕。只是不知那车夫可还好?”
“东老板仁善。他本就并无大碍,休养几日也就是了。”窦夫人轻呷茶水,赞了一句“好茶”,又解释,“我与老爷当初决定认下漫云为义女的时候,也想过同时认下东老板,来个喜上加喜。只是东老板到底是谢家的贵人,如此认作晚辈,反倒怕辱没了,这才作罢。但从今往后,东老板的事就是谢家的事,这一点,很快全余杭的人都会知晓。”
“那就多谢窦夫人、谢老爷了。”冬骊话锋一转,好奇道,“只是不知,这位黎小姐,是个什么样的性子?”
戴夫人话比窦夫人快,闻言称赞:“这位黎小姐,可真真是书香门第的女郎,自幼家中请了女夫子教导读书习字,不仅一手簪花小楷写得极好,更重要的是明事理、有气节。此番也是多亏了她。”
说着忽然想起:“对了,她还会看账,如今把被柯家侵吞的田产铺子拿了回来,大刀阔斧地打理得很是像模像样。其中有两家脂粉铺子,如今正在售卖东老板那方子制的胭脂水粉,想着生意好些,东老板也多些分红,也算投桃报李。等她忙完了这阵子,就叫蛮儿将她引荐给东老板,想来她定会与东老板一见如故。”
“那我可要期待了。”冬骊状似害羞地眨眨眼。
“东老板快瞧瞧这个。”窦夫人原本没插上话,这会起身亲自揭开最中央的红木匣,里面呈的竟是座鎏金缠枝镜台,菱花镜边沿细细錾着《洛神赋》片段。
冬骊以帕掩唇,当真惊讶。
窦夫人面容慈爱:“漫云那丫头偏要添这句‘凌波微步,罗袜生尘’。说东老板定是这般神仙人物呢。”注
(我还以为这“凌波微步”是说我轻功极好。)冬骊双手捧脸,眼睛亮晶晶的,这般情态,显然是刚跟大麦学了的:“黎小姐谬赞,可惜我没读过什么正经书,回不了她的话。只是她这性子真是好,有这般心性,又有二位夫人看顾,往后的日子定然顺风顺水了。”
似乎是想到了之前的那桩错点鸳鸯谱,窦夫人轻叹一声:“我与老爷如今也想开了,家中这两个女儿都差点栽在婚姻二字上,想来个人有个人的缘法,强求不得。她们往后若遇良人,家中自要好生考量一番,再备上丰厚嫁妆,或是招赘也很好;若她们不愿嫁人,倒也罢了,左右她们自己高兴最要紧。”
话音刚落,后院“轰”地爆响,震得小几上梳子蹦出三寸高。
“这是怎么了?”戴夫人惊疑不定。
1.凌波微步,罗袜生尘,出自曹植《洛神赋》。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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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不会炸厨房的跑堂不是好工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