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命贱命贵”的话冬骊已经不知是听过多少回了,比起一开始的不赞同,现在她更多的是沉默。
小倌见冬骊不说话,便觉得自己是说错了话,毕竟来青楼的都是寻欢作乐的,谁愿意听他们吐苦水,说些死呀活呀的?
这样一想,他又告罪:“您别嫌晦气,怎么罚我都成,就是不要向常妈妈说。”
冬骊不想影响自己的心情,于是笑得有些漫不经心:“是我问你的,自然不怪你。”
小倌到底年纪小,见她真的不追究,就跟着高兴起来:“我们都知道你们是大好人。从前也听得人读书科举,真是好生羡慕。虽然我们不能科举,但学了字,往后遇着些文雅的客人,也能说上话,日子不知要好过多少。”
“你能这样想,已经不算白学了。”
一直沉默的止山等到他们对话结束,才下定决心似的掏出一摞描红本:“今日习字,‘我命由我不由天’。”月光透过窗在那张天然呆的脸上打出圣光特效。
(系统:触发【古代正能量鸡汤大师】皮肤。)
年长些的小倌盯着那七个大字,虽然看不懂,却忽然有所触动。
最小的那个则指着“天”字欢呼:“这个我认得!花魁娘子说,是‘清汤大老爷’的‘天’!”
鸨母在门外掐着算盘咽下一口老血:“你们真把老娘这青楼当私塾了?!”
……
转眼到了冬月,余杭的冬日来得总是比别处晚上许多,但到了这个月份,天气还是不可抑制地悠悠转凉了。
那些在夏日里还算体面的普通人家,因着衣衫单薄,到了冬天就和富贵人家拉开了明显差距。
若不是在外头有赚钱的活计,百姓们大多都猫在家里不常出门。
就连阳光也像掺了冰碴子的桂花酿,懒洋洋地趴在茶楼窗棂上打盹。
“师父!”
白昭阳正举着铜壶表演“凤凰点头”,听到钱耀祖叫自己,随着转头的动作,壶嘴一歪,滚水精准浇在钱耀祖新买的麂皮靴上。
“师父!”钱耀祖蹦得比斗鸡还高,“哎呀,我这靴子!”
“赔你三双!”白昭阳伸手,平日里毫无存在感的雪茗闪现,甩出银票。
客人们顿时哄笑,有个老汉甚至偷偷把脚伸过来:“公子看看老朽这布鞋……”
冬骊身着粉蓝色衣裙,袖口和领口仔细镶了白兔绒,显得她整个人乖乖巧巧的。
她托腮看完“马戏”全程,袖口兔毛随着轻笑颤动,转头发现小豆子正盯着茶盏里浮沉的茶叶梗,圆脸蛋皱成小笼包子褶。
(系统:检测到未成年烦恼值超标,建议投喂芝麻糖急救。)
“这茶盏快叫你盯出花儿来了。”冬骊手指轻点小孩发顶,“可是搬家不太顺利?”
“不是……”小家伙掰着手指,“只是庙里晒的萝卜干还没收完……”
白昭阳顶着擦桌布凑过来,发梢还挂着片茶叶:“搬家?搬去哪?”
“搬去娉娉婷婷姨姨家。”小豆子回答,眼睛还盯着那茶盏出神。
冬骊帮他解释:“娉娉婷婷租的院子在城中,有两间房,往年冬日孩子们都会搬去,勉强住得下。”
白昭阳还是不解:“何必这么折腾?”
小盖子正抹完桌子,擦了手回答:“白公子有所不知。平日里我们住在破庙,也没什么值钱的东西,还算安稳。但到了冬天,单单是那些被褥都有可能让人盯上。要是年成不好,有些人家冬日没存粮的,两个铜板也值得偷一回。我们虽然人多,其实也是打不过的,当然是躲出去才好。两位姨姨虽然也没多大气力,但她们的院子是在城中,总比城郊要安全些。再者说,要是太冷了需要取暖,都住在一块也能省些炭火钱。”
“我当是什么事呢,”白昭阳不以为意,“这样,我那砚云渡还空旷得很,明日我就让人把西角门附近的院子收拾出来,你们搬进去不就得了?我那处有用不完的炭火,你们也不用挨挨挤挤的了。”
闻言,小盖子并没有欢欢喜喜应下,踌躇道:“不是这么回事。其实两位姨姨住在一间房里,我们挤在另一间房里也是刚好的。虽然窄了些,倒也暖和。实在不行我们这些白日外出做活的晚上睡,春芽姐他们不方便出门的,便倒着白天睡也好,这样白天晚上都有人看着,更踏实些。至于给二位姨姨添麻烦,姨姨们是不会与我们计较的,我们也会省出些铜板交家用,负责打扫洗衣做饭。”
“只是……”小盖子顿了顿,才接着道,“只是我们有自己的家,无论是住在姨姨那儿,还是白公子家中,总归是要回家的。可到了明年开春,庙里闲了两三月,只怕是要破败不堪了。庙里一砖一瓦都是我们自己收拾的,园子里的菜也是我们自己种的,我们是舍不得。更怕到时候庙里来了别的乞丐,我们就回不去了。”
“这样啊……”白昭阳摸了摸下巴,来回踱了两圈,眼睛一亮,“倒也不难办!我那有好些个护院呢,回头我分出几个来,叫他们轮流去庙里看着,就算是强盗也不敢来啊!哦,对了,你刚才说缺炭火,这也没事,我叫人按日子分别给你们和娉婷两位姑娘送去。”
(系统:检测到【钞能力】。)
这样的主意冬骊也是想过的,但是她和白昭阳不一样。
白昭阳家底厚,不事生产,怎么花钱全凭心情。
冬骊虽然也有钱,能拿着银元宝去醉香楼消遣,但却不敢在日常必需的花销上大手大脚,尤其是养几个婆子护院的,不仅要发工钱,还要管吃管住,往后这张嘴、这个人就都要由她养着,压力太大。
她的钱是一点一点赚来的,若是花得多赚得少,那就是坐吃山空,她不敢。
所以当时娉娉、婷婷提出合住的主意,已经是再好不过的了。
如今白昭阳愿意花这个钱……
冬骊看着几个小萝卜头期待的眼神,脑中飞快计算当前选项:1.白嫖护院;2.白嫖炭火;3.全都要。
冬骊颔首。
我全都要.jpg
几个孩子见她同意了,就欢呼起来。
小豆子“哇”地扑过去抱住白昭阳大腿,眼泪鼻涕全蹭在那件价值十几两银子的云纹绸裤上:“白公子你真好!你比庙里的菩萨还灵验!”
小盖子连忙接口:“白公子不愧是纨绔中的翘楚!贵公子中的大人物!”
小盖子这话白昭阳爱听,折扇“唰”地展开,金线绣的牡丹晃得人眼花:“今日高兴!全场消费由白公子买单!”
“诶!”小盖子很有眼力见,立刻登上条凳,孩童特有的清亮合声再次传遍茶楼的每一个角落:
“今日全场消费,由白公子买单!”
“今日全场消费,由白公子买单!”
“今日全场消费,由白公子买单!”
重要的事情说三遍,最后一声“买单”震得房梁扑簌簌落灰。
冬骊看着阳光下飞舞的尘埃轻笑:(这瓦也该换了。)
(系统:宿主您这算盘打得,就是讹人吧!)
气氛正火热,茶楼门帘被掀开。
戴夫人鬓边的金镶玉步摇晃出个富贵逼人的弧度:“这时节,全余杭就数你这儿最热闹!”
她身后跟着位穿泥金裙的夫人,腰间禁步稳得像是焊死的。
戴夫人声音不大,却带着天然的贵妇气场,让人听得分明。
“这样的天气,夫人怎么亲自来了?路上没冷着吧?”冬骊眉眼弯弯迎上去,故意把冰凉的手贴在戴夫人腕间,对方被冰得“嘶”了一声,反而笑得更亲切。
戴夫人二人被冬骊引着落座柜台前,解了身上厚实的祥云纹披风:“放心,我穿得多呢,一路过来马车上还加了炭盆。”她反握住冬骊的手,“倒是你,这茶楼里烘得这样暖和,怎的手还是这样凉?”
冬骊抽出手,为两位夫人倒上用蜂蜜特调的热茶:“不碍事,我自幼就这样,莫说到了冬日,便是春夏,手脚也没热气的。去岁我不小心把手炉套子烧了个窟窿,这两日温度降得快,我还没来得及买新的,所以一时就没用上。”
(系统:翻译——宿主根本不会女红但死要面子。)
戴夫人失笑:“你这也是忙的,连绣个手炉套子的工夫也没有。”她朝丫鬟使了个眼色,“我那有好几个绣好的,晚些差人送来。”
系统吐槽的没错,冬骊根本就不会女红,那手炉套子说来简单,但上面的花样可不简单,反正她不会,又不想将就。
她全身上下,就连玉坠子的络子也不是自己打的,要么是娉娉和婷婷有空的时候给做的,要么就是买的。
“我就要去买了,怎么好白拿您的?”冬骊推辞道。
“这又不值得什么……”戴夫人抬手,丫鬟立刻递上账册和银票,“你卖我那脂粉方子,我叫人做了两批,铺子都快被踏平了。尤其是‘醉春风’胭脂,京城来的夫人小姐为了抢货差点打起来。这不,刚刚一旬,我就带了分红来了。”
冬骊也不客气,仔细翻了账册,签了字,才将银票收起来。
整个大启,多得是吃不饱穿不暖的贫苦人家,冬骊原本也是想不到做这个生意的,还是因着之前茶楼VIP的活动,她才发现很多小姐夫人都是为了那方帕子办的卡,才发觉了这个市场。
说白了,就是贫富差距大,女子行为又受限,有钱的女子能做的事太少,就只能在这些小玩意儿上下功夫。
胭脂水粉这些,几文钱的也有,讲究的卖几两银子的也不算罕见。
于是她按照系统曾经提到的,写了几个花汁子萃取的方法,结合脂粉的材料,弄了些新鲜的方子出来。
不过冬骊很有自知之明,也不打算把生意铺得那么大,所以就将方子卖给了出身商贾之家的戴夫人。
“还是夫人的铺子在城里有信誉,若是给旁人做,怕是连夫人的一半也是做不到的。还有夫人着人定制的瓷瓶,四季花卉栩栩如生,便是不为了那些脂粉,我也想买来一套摆着看的。”冬骊含笑,“夫人与我也是旧识了,何苦为这点小事特意跑一趟,叫下人来送也就是了。”
(系统:今日kpi总结:纨绔破产进度 10%,宿主人设维持100%,系统求生欲max。)
没人不爱听好听话,戴夫人眉开眼笑,让丫鬟收了账册,才正了正神色又拉起冬骊的手:“其实今日来,还有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