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前那一闪而过的白光消失不见,唯独留下水面上漂浮着的几颗气泡。
这一切发生的太快,就像是齐昭年的臆想或者是没休息好而出现的幻觉。
齐昭年蹲下身抱住自己的膝盖,盯着那几颗气泡瞧,心里想着:难道真的是自己出现了错觉?
或许就是水里的鱼之类的吧,只是这些气泡也怪奇怪的,还挺大颗。
他的思维发散开来,想到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什么大鱼啊,或者水鬼找替身之类的。后来又想起了奶奶在他小时候曾经讲给他听的关于河神的故事。
直到腿都蹲麻了,他也没再发现别的异样,于是拍了拍腿站起来回家。
回到家后,果然看见了李婶儿送来的小狗。小狗的后腿不利索,老人家正在用木板替小狗固定。
“奶奶,这样它能恢复吗?”齐昭年开口之后,专心致志的老人家才发现他回来了。
将已经包扎好的小狗放开后,奶奶笑眯眯地摸摸他的脑袋,“奶奶只希望上天保佑,你们都能恢复。尽人事,听天命罢。”
齐昭年琢磨着这话,总觉得奶奶似乎是在祈祷什么,他还是先道了歉:“对不起,没跟您商量就把小狗要了回来。”
看着这样乖巧的齐昭年,老人心头更是软了三分,顺手替他理了理被弄乱的发丝,乐呵呵地回答:“这又没什么,有个伴儿你能更快乐就好。”
又聊了几句之后,齐昭年始终放不下今天在河边的所见所闻,便仿佛不经意地提起了小时候奶奶跟他讲过的关于河神的事。
奶奶发现齐昭年还是去了水边,有些无奈地瞪了他一眼,终究还是担心他的安危,在被齐昭年安抚了几句之后,她才说道:“河神的故事啊,那都是用来哄你们小孩子的。只是河神庙破败之后,现在连哄孩子都不会提起河神了。”
“破败……”齐昭年喃喃重复着这两个字,难怪只在小时候听说过。这么看来,是水鬼的可能性还更大些,他很确认自己没有看错。
确实是有白色的东西在水底滑过,还带起了一串大泡泡。
不过……大白天见鬼也太诡异了。
身边没有其他人可以诉说,他本就是少年心性,自然藏不住事,还是将自己看见的告诉了奶奶。
奶奶只是神情复杂地告诉他——“你最近肯定没有休息好吧,别想太多,或许只是看错了。”
没有看错!
齐昭年只是在心底反驳,但这种事无论是说给谁听,大概率都不会有人相信。
也就是从这时候开始,他每天都会去河边坐上几个小时,试图搞清楚自己当时看见的到底是什么。
奶奶一开始不放心他的安全,可看着齐昭年日渐凹陷的脸颊和苍白的脸色,便也放任他自由了。偶尔也会陪着他一起在河边的草坪上坐着。
日落时的河面是最漂亮的,水面像是被洒上了一层金粉,摇曳着五颜六色的光。
这时候齐昭年就会很喜欢盯着水面发呆,他身体不好,什么也做不了,唯一能做的也只有思考。
“你真的是在找替身吗?咳咳……”
四下无人,齐昭年这副跟空气对话的模样很是奇怪,但他最近经常这样。
他能感知到自己的生命力像流沙,在一点点随风飘散,以前都不会因为晚风一吹就咳嗽的。
而如今……
如今吃药比吃饭还多,可即便是这样,浑身上下因为并发炎症引发的疼痛,已经不是止疼药能压制的了。
他每晚都痛得睡不着。
乡亲们都很照顾他,尤其是儿时的玩伴,几乎天天都会来他家拜访,送点东西,陪他说说话。
说话就算了,时不时还要背过身去擤鼻涕,五大三粗的汉子,说话都带着哽咽。
这让齐昭年更不好受,他不想被迫接受他人的同情,在医院最阴暗的那段时间,好不容易坦然说服自己接受命运的“馈赠”。
可在别人看来,他依旧是可怜虫。
但齐昭年不会伤害来自他人的善意,每次反倒会微笑着安慰那些为他难过的人。
如果硬要说有什么遗憾的话,齐昭年最可惜的是错过了高考。在没生病之前,他的成绩能稳定在年级前十,是同学老师眼中的模范生,所有人都理所当然地认为他能考上重本,未来一片光明坦荡。
可世事难料。
齐昭年收回看向河面的视线,微微垂下眼睛,声音被晚风吹得断断续续。
“明天我就不来了,爬坡膝盖很疼。”
没什么情绪地说完这句话,他缓缓起身朝回家的路走去。
夕阳洒在少年纤细的背影上,为他笼罩上一层温暖的光辉。
而原本平静的水面,突兀地冒出一长串泡泡。有些泡泡在浮出水面的那一刻就破碎了,但大部分还是漂浮在水面上,顺着水流飘向下方。
齐昭年的身体情况越来越糟糕,连奶奶都看出了他的不对劲,只是齐昭年还是强忍着疼痛和不适安慰着老人。
“我没事的。”也不知道是在安慰老人,还是在给自己树立信念。
只是病魔的残酷,并不是单凭意志力就能抵挡的。
在某一天,他终究还是想再看看养育幼时的自己长大的母亲河,哪怕是最后一眼也好。
时隔许久再度来到白沙河畔,隔了段时间,白沙河依旧与记忆中别无二致。
他从白天坐到了夜晚,直到万籁俱寂,只能仰仗天上的月光照明。
这还是他第一次见到夜晚的白沙河,美到让他忽视了身上的凉意和疼痛。
轻声咳嗽后,他忽然听见了气泡破裂发出的细微声响,本能地顺着声音望过去,河面上一连串冒出的气泡映入眼帘。
“这是什么?”难道,会不会是有什么动物不小心掉了下去?可他一直守在这里,什么都没看见啊。
怀着这样的揣测,齐昭年放下手站起身,向着河面靠近。
咕噜噜冒出的气泡并没有停止,简直像烧水壶里的开水一样源源不断,透着不合常理的异样。
可夜晚的河面下更是什么都看不清,除了水面的动静,水下却是一片模糊。
他忍不住越过河边的石头越靠越近,直到穿着人字拖的脚踩到了水面……
冷得刺骨。也或许不是水冷,而是他本身对寒冷的感知被放大了数倍。
月光下,齐昭年苍白易碎的面容血色尽褪,煞白煞白的,假如旁人看见,只会以为是孤魂野鬼,已然没有了活人的气息。
他确实也有好几天没能睡好觉、吃好饭了,这样活着也没什么劲儿。
“到底是什么……”
他放慢呼吸,正聚精会神地观察着,没想到脚下踩到青苔一滑,竟直直摔了下去!
水面漫过他的脚趾、脚背、小腿……直到头顶。
口鼻呛水后,慌乱中只想借力站起身,可偏偏河底的泥沙只会将他裹挟得愈发深陷,吞没他的呼救声,还用无尽的恐慌彻底吞噬了他的理智。
理智告诉齐昭年,这里离岸不远,不说站起来,只要能探出脑袋,他就能活下来。可偏偏腿上还不受控制地开始抽筋,河水推着他的身体离岸边越来越远,直到再也看不见生的希望。
因为不会游泳,力气微弱,齐昭年的挣扎越发无力。直到肺部进水后,他的动作渐渐停了下来,向下沉的速度开始加快。
在模糊的视野中,齐昭年彻底没了动静,慢慢地闭上眼。
果然好奇心会害死人啊。
好累,睡一觉吧……
“醒醒,齐昭年。”
意识朦胧间,齐昭年听见有人叫他的名字。
那声音并不真切,但却充满磁性,像挠在心尖上的小爪子,让人痒痒的、酥酥的。
他慢慢睁开眼,想看看是谁在叫他,但首先看见的却是极为诡异的一幕——
他发现自己正漂浮在地面上方,无数的水珠正从自己身体脱离,口鼻和胸腔的不适感随之清除,这些水形成几条水带环绕在他周身。
自睁眼以后,他离岸边的距离才越来越近,直到被轻轻放在地上。
若不是还拥有真切的痛感,他或许会以为是在做梦。
水雾缓慢散去,一道白影浮现。
他坐在草地上,没力气站起身,只能抬头仰望。
这应该就是救了自己的人吧,不对……有些不像人。
那人一袭白衣锦袍不染纤尘,如月华凝就。银白长发仿佛汇聚了千年霜雪与月辉的光泽,被银冠束起,衬得额间一对白玉般的龙角愈发皎洁。
最慑人心魄的是那双金眸——并非凡间的暖黄,而是如同熔化的赤金,淡漠无情。当他垂眸向齐昭年看来,视线沉静如水,却带着洞穿灵魂的威压,令人不由自主地胆寒生畏。
齐昭年苍白的嘴唇几番张合,表情有些呆呆的,吃力道:“你、你是水…水鬼??”
月色下,那人没有表情的脸上冷意更甚,探出修长的指尖在额头轻点一下,嗓音清寒:“看不见这个吗?”
那羊脂玉般温润的龙角在清辉的映衬下仿佛在发光,漂亮且夺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