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想化疗,我想亲眼去看看外面的世界。”
病房内常年弥漫着让人反胃的消毒水味,隔壁病床的大爷时不时就会咳嗽,传出老式风箱般的呼呼声,更加让人喘不过气来。
说话的少年慢吞吞用手撑着床板坐直了身体。他的声音虽然温和,却也透着股让人无法忽视的执着;那双浅褐色的漂亮眼睛熠熠生辉,与周遭**味十足的环境格格不入,就像雨后枯树上生出的菌类般蓬勃。
“昭年啊,别任性,等身体好了,妈妈陪你一起去好不好……”坐在病床边的女人立刻站起来扶住他的背,轻拍的动作带着安抚的意味,可红彤彤的眼眶却难掩她的疲态。她明明年纪不大,却已白了过半青丝。
住了半年院,病情没有好转,反而不受控制地恶化到需要化疗的程度。但这半年已经足够掏空一个普通家庭的家底,更别说后续高额的化疗费用。
就连送饭过来的父亲也不认同地摇头,“傻孩子,说什么放弃,你的人生才刚开始!别操心钱的事,那都是小问题。”
齐昭年抬头看向自己的父母,伸手勾住母亲的衣袖,嘴角还带着笑,语气跟着放轻了三分:
“就当是送我的成年礼物吧。我也不会去很远的地方,奶奶肯定也想我了。”
女人的心脏像是被紧紧攥住,难以呼吸。是啊,儿子才刚成年,可偏偏生日是在医院度过的。过了会儿,她才确认道:“你的意思是,你想回乡下?”
“是呀,说不定乡下风水好养人,我就能好转呢。”齐昭年已经厌烦了满眼白色的世界,他想回家,那个他出生的地方。
他想死在自己喜欢的地方。
他捏着母亲的衣袖轻轻晃了晃,目光清澈到看不出别的情绪,“爸,妈,你们不需要再为我借钱了。这是我的第二个生日愿望,你们能满足我吗?”
刚才的是第一个。
女人与男人对视一眼,看着那张与自己有三分相似的脸,看着彼此眼中相同的痛苦神色,本来就红着的眼眶又有液体开始翻腾。女人一把抱住齐昭年,开始嚎啕大哭起来。
边哭还边反复念叨着“对不起”三个字。
男人也上前拥抱住了他们。
被紧紧抱住的齐昭年有些无奈,同时还有些窒息。
值得庆幸的是——愿望实现了。
办理出院手续很快。隔壁床的大爷知道,以后大概率再也不会有见面的机会了,无论是对齐昭年而言,还是于他而言。他瘪了瘪嘴抱怨道:“唉,小齐走了,以后谁还给我讲笑话听、哄我开心呢?”
一旁的护士换完输液瓶,笑吟吟地低头看他,“我可以啊,前提是你要乖乖吃药。”
虽然齐昭年父母很想在乡下陪护他,但公司不同意,债主们也不同意,反而会扰了清净。
好在齐昭年的奶奶很精神,能看顾一二。
其实齐昭年的身体状态虽然不好,但还没到不能自理的程度,也不需要过于担心。只是无论他重复多少次,父母始终对他放心不下。
好在奶奶倒是没有在齐昭年面前表现出太多低落的情绪,始终在鼓励着他,无条件地溺爱他、满足他的需求,倒是挺乐呵的。
乡下的条件自然比不上城市,购物不方便,医院也离得远,在五六公里外的镇上。齐昭年家是瓦房,宽敞是宽敞,只是室内不透光。他住在自己的卧房,倒也习惯。
瓦房旁边是一大片竹林,绿油油的很养眼。正值炎炎夏日,竹林还能遮阳,让屋里更凉快些。只是听奶奶说蚊虫多,盘算着冬天砍掉这片竹林。
齐昭年看了眼竹子,血色欠佳的唇微微抿紧。
“唉哟不砍了不砍了,乖孙子舍不得,奶奶就不砍了。”
齐昭年这才笑出声。他也不清楚是真的乡下风水养人,还是最后的回光返照,自从回到村里来,状态确实比在医院的时候更好。只是作为药罐子的他,每天还是得大把大把地吃药。
但齐昭年还是很快乐的。
小时候的玩伴大多都去了城市工作,只有一位留在家里务农。听说他回来,还带了些粮油特意来家里拜访。
齐昭年看着儿时玩伴提着大桶菜籽油却半点不吃力的精壮胳膊,再低头看自己细瘦孱弱的胳膊腿,说不羡慕那肯定是假话。
他从读初中开始离开了这里,转眼过去这么多年,自然还是好奇家乡的变化,便跟奶奶提出想自己一个人去逛逛。
奶奶原本是不放心的,但被齐昭年三言两语说服了,只是反复叮嘱他不要去河边,有水危险。
这是老人家的习惯,小时候她也经常这样叮嘱还是小孩的齐昭年。
只是现在的齐昭年已经成年了,他自然不需要再那样小心翼翼。
逛着逛着,就瞅见了水面。顺着下坡路再走走,就到了河边。
如今的他体力不济,明明还没走几步路就已经开始气喘吁吁,脸颊变得红彤彤的,倒衬得少年气色红润不少。他一边在草坪上坐下休息,一边掏出纸巾擦额头的汗水。
正休息着,远远传来说话声,并且这声音还逐渐靠近,越发清晰。
“奶奶,真的要这么做吗?”这声音听着稚嫩,像是才几岁大。
“当然,你要是害怕就先回家去,别碍事。”作为小孩奶奶的人似乎没有什么耐心,口吻很不耐烦。
“可是它好可怜啊…呜呜……”小孩竟然哭出了声。
齐昭年顺着声音看过去,是住在不远的邻居李婶和她年纪还小的孙子,手里还用麻袋装着不知道什么东西。
他墨眉轻扬,撑着地慢悠悠站起身。好在休息了会儿,气也喘匀了。随后眉眼带笑,走近了她们。
“李婶,干嘛呢这是?”
一般情况下,大多数人都会对长相漂亮讨喜的孩子拥有更多的包容心,更何况眼前少年的事情在短短几天内就经过村里“情报局”传遍了每一个角落。李婶也不例外。
刚才还略显暴躁的人一下子就变得亲切起来,毫不遮掩地回答道:“原来是小齐啊,这么多年不见,你这孩子倒越长越秀气咯,个子也拔高这么多,看着就让人喜欢,真想给你说门亲事,只可惜……”
说到这,她意识到自己跑题了,还说了不该说的话,有些尴尬地清了清嗓子,转而提起手中的麻袋——里面还有微弱的哼唧声。
“害,别人送了我只狗,头两个月都乖乖的,不知道最近是咋回事,竟然开始咬鸡吃了!这畜生东西教也教不听,腿都给它打断了也不听话,你说养着有啥用?可惜了我那三只鸡,还有只下蛋的母鸡哩!”
齐昭年瞅了眼麻袋,这才清楚原来这微弱的哼唧是狗叫声。
李婶将袋子解开,果然里面是只奄奄一息的小狗,左后腿呈现出不自然的弧度。小孩一看见小狗就更加难过了,开始求情。
“奶奶,能不能不杀它啊,狗狗好可怜。”
扯开袋子给齐昭年看清楚后,李婶扒拉开护着狗的小孙子,开始往袋子里装石头,一颗颗往里放,看也不看小孩的眼泪,“你觉得可怜你就回家去,别在这待着。那三只鸡就不可怜了?就算你哭瞎眼,今天也得淹死这狗东西。”
小孩子天性柔软,听自家奶奶这么说后还真不敢哭了,只是也不愿意就这样回家去,在一边眼巴巴看着。
“你干啥呢小齐?”
齐昭年按住了李婶儿的手腕,力气不大,但也足够表明自己的态度。他笑容中透着三分讨好。原本他不是什么喜欢多管闲事的性子,但看着这条即将被杀死的狗,恍然中就像看见了倒计时终止的自己。
有些惶惶不安,等反应过来的时候就已经这么做了。
“村里吃的用的都仰仗这条河,你把这狗丢进去多不好。不如送给我养,我会把它拴起来,而且我家也没养鸡。”
这点齐昭年没有说错,这白沙河确实是养育了草帽村的母亲河。
上下游河两岸的村民用水都是自来水公司从河里抽的;有人图方便,洗衣服洗狗都是来这,更别提远道而来的钓鱼佬多馋这里肥美的鱼儿;就连藏在齐昭年儿时记忆中至今还未停运的客船也是寄生在白沙河上的——村里老年人多,走五六公里去镇里赶集相当费劲儿,都是乘坐客船去的镇上。
“不是拴不拴起来的事。”拴起来也管不住鸡路过啊。只是李婶儿也听了进去,她长叹一口气,接着道:“你这孩子人真好啊。行吧,这狗就送你了。它挺沉的,婶儿给你提回你家去。”
齐昭年道谢后就打算跟李婶儿一同回去。他明白对方是体谅自己如今体弱无力,心中自然感到一阵暖意。
在城市生活久了,现在接触到朴实的村民后虽然有些不习惯,但也还是能理解。
只是在转身离开前,他眼角余光扫到原本平静的河面下似乎快速滑过什么。
似乎是白色的,与乌压压深绿色的河水形成鲜明对比,在烈日的照射下似乎还有反光一闪而过。
李婶儿发现落后的齐昭年忽地停滞不前,有些纳闷地问:“小齐,咋不走了?是不是累着了?实在不行炖点狗肉吃补补?”
务实的李婶儿吓得麻袋里的狗又尿了一滩。
齐昭年的目光从水面移开,双眼微微弯起,“婶儿您先走吧,我再看看风景就回去,麻烦您了。”
等女人带着孩子和狗离开后,他慢慢重新走向河边。
要近点,再近点,就能看清楚这其中的端倪了。
开新文啦![摊手]嘿嘿,感觉自己的状态可以开始输出,所以就提笔啦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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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第 1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