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日鬼界放节,衙门里的公差去赏曼珠沙华了或者是蹭孟婆免费的孟婆汤,赵师爷拉肚子还没回来,曹县令躺在太师椅上昏昏欲睡,脸上盖着一张鬼画符。
只听见咚咚咚的击缶声,吓得曹公一个鲤鱼打挺,醒了过来。
只见廊下远远地站着一只鬼,身材矮小孱弱,走姿怪异,脸上用面纱蒙着,两只眼睛里露出一股傲气。
曹县令清咳一声,示意这只鬼过来。
“廊下所站之鬼姓名报上!”
“公孙鹜。”
“住何处?”
“鬼坞。”
“好,公孙鹜,你有何冤情!”
“回大人,我不能久坐,大人最好让我坐椅子罢!”
曹县令胡子抽了抽。
“那便坐罢!”
公孙鹜也不客气,不紧不慢地走过来,直接坐到师爷的位子上,拿出铜镜,摆弄她脸上的面纱。
曹县令冷眼等了一柱香,执笔写状,再次问道:“公孙鹜你有何冤情?”
公孙鹜不满意道:“大人,鬼界的住处大有不妥,大人恐玩忽职守罢!无锦罗绸缎,女使丫鬟,婴香麝香,荔枝糖霜,枇杷金桃,蜜烛灯盏,锦被朱床,棋桌香案,金叶牡丹,赏池金汤,翡屏妆奁,就连最次的珐琅彩恭桶,都没有!”
曹县令斥道:“胡言乱语,本官何时如你所说,这鬼界住处县令与你们一般!本官住得,你为何住不得!”
“我当然住不得,我这细皮嫩肉的,住得我啊各种毛病都出来了!”
“那便去看鬼医,本县令记得你们鬼坞有好几名鬼医!本官如何能治病?”
公孙鹜懒懒地叹了一口气,愤怒道:“那这些个劳什子鬼医,也是气得我心口堵堵的,看得什么医,医得什么病!年纪尚轻的,胡须看起来还没我的头发长,多少是糊弄子!”
曹县令道:“所以你无冤情,只是来消遣本官的!那便回去罢!”
公孙鹜立刻把身子坐正:“大人,我是有冤情要和你谈一谈的!”
“那便说来!”
公孙鹜照了照镜子,慢吞吞地把脸上的面纱揭下来,只见她的头顶上长着一双和脸上相同的眼睛,曹县令的目光往这看,这头顶的眼睛便轻蔑地翻动了眼珠,给了曹县令一个大白眼;她的下巴里也有两双眼睛,只不过这双眼睛低眉顺眼的,很平静,给了曹县令一个妥帖的笑;脚底也有一双眼睛,有些浑浊,都不敢看人的。
曹县令觉得非常奇怪,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我看了鬼医之后就变成了这幅模样!都是这些庸医!害得我如此模样!真是该死!”
曹县令觉得此事有蹊跷,道:“今日之事恐不能了结,待明日我宣鬼医来,好好与你对质一番!”
谁料,公孙鹜不依不饶,称她明日没有时间在这里耗,还要曹县令好好惩治庸医,扒皮抽筋,挫骨扬灰。
曹县令心想不能只听公孙鹜一鬼的,而且她聒噪得很,便道:“既如此,那本官先走了!”
公孙鹜从来没有被人无视过,在后面怒道:“昏官!昏官!无能至此!不就是让你杀个谋财害命的庸医!竟如此无能!!废物!!”
曹县令出了衙门口,顺便拎着刚方便完的赵师爷往外走。
曹县令和赵师爷去了鬼坞的医馆,问了几名鬼医。
一位男鬼医道:“那只女鬼啊,来过几次,凶得很,大闹了几场,大人你瞧,这几处廊柱啊都是那女鬼刺的,她来时蒙着面纱,只露出一双眼睛,眼里啊冒着那种幽光,吓人得很,总说自己不舒服,但是不允小人把脉,小人就开了几副治头疼的药,她喝了没有效果,便气得把小人头上的一大片头发都薅掉了,把桌子也推倒了,而且啊,诊金也从来不付,跋扈得很。”
曹县令把今天看到的公孙鹜的多双眼睛给鬼医说了说。
一位女鬼医听罢:“医馆简陋不假,鬼向来甚少生病,那只鬼在这里诊治也不假,可是若是来了医馆后便症状加重倒是胡话了,我们都近不得她的身,如何使坏?那便是如同妖魔鬼怪见了照妖镜,显了形,或许她做人的时候忒坏,死了便有了报应,使得身上长了东西。”
曹县令听了鬼医说的,觉得有些道理。
赵师爷记录好词状,便和曹县令走了。
两人回去时,公孙鹜已经走了。
赵师爷把鬼界的鬼册拿出来,两人一同翻阅。
原来这公孙鹜是苌州人士,家里是做冶铁生意的,出嫁嫁给了一名叫陈乾的男子,这陈乾皮相佳,心眼实,且有一股子正气,连中三元,做了户部侍郎,公孙鹜则圆滑,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最看不惯她丈夫这种读书人的做派,且公孙鹜觉得侍郎的俸禄低,经常与陈乾吵架,陈乾无奈下与公孙鹜分房睡,而不久后皇帝下令,冶铁业由私营变成官营,公孙鹜家族葳蕤的冶铁业则被中断,公孙鹜把陈乾责骂一通,质问他为什么不向皇帝上书,保她家族荣华,陈乾则不予理会,斥责她是妇人之见,公孙鹜气极之下与陈乾和离。
公孙鹜家族衰落后,公孙鹜的生活一落千丈,但是她咽不下这口气,仍然向往高位,且目中无人,飞扬跋扈,和许多人结下了梁子。她思来想去,为了躲避旁人,改了名字,攀上了张丞相这颗大树,做了张丞相的小妾,对张丞相万般娇嗔,在张夫人生的二女儿面前低眉顺眼,在仆役,婆子以及其他外人面前趾高气扬,把众人的手摆在脚底下。
张丞相早就想除掉赵乾,和公孙鹜合谋,在朝堂上参了赵乾一本,说赵乾在监管冶铁业之时,中饱私囊,贪得三十万两雪花银。
皇帝本就多疑,且嫉妒赵乾此人的才华,张丞相还唆使其他朝臣一起陷害赵乾,最后皇帝把赵乾打入大牢。
小皇帝即位后,公孙鹜仰仗张丞相这颗大树,做了不少恶事,手段之恶毒,但都被她收买,压了下去,在河西水灾之时,草菅人命无数,吞了赈灾银五十万两黄金,还秘密杀害了想要奏谏皇帝的江南首富。
张丞相去世后,公孙鹜风光了四十年,享荣华富贵,去世时八十四岁,她的儿子给她修建了一座丹青祠,供后世瞻仰。
曹县令看完之后,深深地思索一番。
曹县令第二日请了鬼医,让公孙鹜来衙门当堂对质,公差回禀道:“大人,她不肯。”
“为何?”
公差为难道:“大人,那公孙鹜不肯前来,说昨日没有官轿她徒步前来,崴伤了脚踝。”
赵师爷道:“可是我们鬼界确实没有官轿。”
曹县令道:“我们鬼界这是来了一位活菩萨啊,我们可都得巴着脸结,官轿,恐怕是镶了黄金的珠宝轿子她都不肯坐!”
赵师爷惊道:“可是鬼坞离衙门只有几屋之隔!”
曹县令笑道:“确是,那便再请她过来!”
公差道:“大人,如何请?”
曹县令背靠着椅子道:“你去库房,取珐琅彩的恭桶,请她来!”
公差疑惑道:“大人,库房没有珐琅彩的……恭桶。”
赵师爷给公差使眼色。
公差不明白。
赵师爷道:“笨!你就不会用宣纸糊一个恭桶,写上珐琅彩。”
公差哦哦两声,恍然大悟道:“但是,大人,库房也没有宣纸,不然用大人案上的宣纸来糊一糊……”
赵师爷给了公差一个暴栗:“胡说,大人案上的宣纸是写状的,怎可用做他用?”
公差挠挠头:“那我去河边找一些废弃的渔网和树皮……小人告退。”
不到一柱香,公孙鹜自己倒是来了,气势汹汹。
曹县令道:“你来得正好,刚好鬼医在此,让他们轮流给你号脉,会诊,就知道你得了什么病了,若有不妥处,本官也会为你做主。”
谁料,公孙鹜却将鬼医和县令,师爷大骂了一通,道:“区区小医,岂能给我号脉,什么东西!”
曹县令无视,接着道:“本官知你所说,你说你去鬼医处看病,而之后身上就平白无故地长出来多双眼睛,是也不是?”
公孙鹜哼了一声:“是!”
“本官已经查明,你在人间时多有做古,这是你身前事,便罢了,但是你一惯如此,鬼界不通银钱,看医问药给的是功德,你却半分没有,反而不知收敛,所以你损的是阴德,你头上长的眼睛是毒蛇;下巴长的眼睛是蛭鼠;脚下长的眼睛是镣铐。”
公孙鹜不服气道:“胡说八道,我好好地活到八十四岁,我的儿给我建了宗祠,我享后世多少功德,你这狗官,休要胡言!”
“宗祠不假,可是江山易主,你儿子砍了宗祠,把你埋在宗祠下的珠宝黄金全部挖走,潜逃;你的儿媳投诚于新皇帝,把你的尸骨挖出来鞭尸,你苛待她,她恨你一直恨得牙痒痒。”
“不可能!不可能!!”
“你浑身上下多出来的三双眼睛,都会噬你的血和筋骨,慢慢地以头顶,下巴和脚底为脸,在你的身体上长出三个全新的人,你与她们无法分离,直到被你杀的每一个人把你找到,他们啃得每根骨头,头发都不剩才可以。”
赵师爷哼道:“还不错,不用自己受苦!拉下去吧!”
公孙鹜叫嚷道:“小小九品芝麻狗官!我好言好语说与你听,已经是极力忍耐,你却如此对我!我一定要杀了你!我会荣华富贵,我会安享太平!我的眼睛会好!我的容貌依旧!你说的字我通通都不信!”
曹县令道:“慢着!”
“看来鬼界容不下你了,你还是没弄清楚,你已经死了,切勿妄言。”
赵师爷道:“那县令,我们该把她送去哪里?”
曹县令抚额一顿,白眼一翻,随意道:“阿鼻地狱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