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名山庄的位置十分隐蔽,弯月悬在头顶,四周密林环绕,山风吹过,只剩下树叶的“簌簌”声和虫鸣声。
苏昼和薛宥珩借着夜色趴在一个山包上往下观望,四周的密林层层叠叠,高耸入云,整个山庄破败不堪,周围地势呈漏斗状,而山庄则陷落在地势中心最低处,北边的大沼被雾气笼罩,在月色的映照下显得十分诡异。
薛宥珩用手拍掉了在他脸上吸血的蚊虫,不悦道:“这鬼地方,谁会来这交易?”
“簌簌簌……”远处的灌木丛忽响起一阵异动。
苏昼一把按下仰头的薛宥珩,轻声道:“别动!有人。”
薛宥珩也听见了异响,两人屏住呼吸,一动不动,警惕的盯着远处的灌木丛。
片刻后,一个衣衫褴褛,头戴草环的人从灌木丛中爬了出来,他小心地环顾了四周,从怀中掏出了一本册子,开始在上面划拉,苏昼和薛宥珩互相对望了一眼,二人很有默契,分别从两边匍匐前进,接近此人。
待那人发现不对劲时,已经来不及了,苏昼和薛宥珩从前后将他团团围住,那人收好册子,当即撒腿就跑,但由于山林茂密,地势起伏,没跑几步,他便被薛宥珩用飞石打中小腿,跌倒在地。
薛宥珩上前道:“别跑了!你跑不掉的。”
苏昼将匍在地上的人翻过来时,双眸的瞳孔微微缩紧,他不可置信:“郑礼?”
郑礼顿了顿,待看清了眼前的人,先是一惊,随后眼眶有些湿润,他推开了苏昼的手,冷漠道:“别碰我!”
薛宥珩离得不远,听到“郑礼”二字后,也有些惊讶:“谁?”
郑礼是时鸢宫里守门的小内侍,初见时不过十一二岁,当年大昭兵变后,皇宫里的内侍、宫女皆被叛军屠杀,郑礼自然也在其中,可眼前的人不仅没死,还活到了现在,着实叫人诧异。
苏昼默了一瞬,张口:“只有你一个人?”
郑礼冷笑了一声,试探道:“怎么?苏世子巴不得我们全部死光?”
薛宥珩听不下去,上前揪住了郑礼的衣领:“怎么说话的?”
郑礼看了看眼前的两人,讥讽道:“殿下不在,你二人倒是能和睦相处。”
薛宥珩被他的话气到了,努力稳了稳心绪,想到自己是来查无名山庄的,便一把拉过苏昼:“别理他,带回去慢慢审。”
苏昼起身时,不料郑礼却一把拉住他,与方才强硬的态度不同,现下他的语气带上了哽咽:“苏世子,殿下在哪?她还活着?”
苏昼心弦拉紧,郑礼不知道时鸢还活着?这些年到底发生了什么?他为何会在此地?一种奇怪的情绪开始在苏昼的心间漫延,他冥冥之中觉得在遇见郑礼的这一刻,已经预见了自己和时鸢的未来。
他轻声回应郑礼:“嗯,就在大幽。”
就在大幽。
这是郑礼这么多年来听到的最好的消息,在刚刚见到苏昼的时候,他与自己记忆中的模样略有出入,他不敢确定,只是觉得熟悉,当他推开他的手时,触碰到了他手上的粉末,是脸上的易容被汗渍蹭掉的粉末,那粉末里带有一股独特的清香,凑近才能闻到,而这股清香正是时鸢擅长的制香手法,他心里又惊又喜,他原本不敢确定眼前人是苏昼,在试探反问及见到薛宥珩后,他确定了。
郑礼松开拉住苏昼的手,整个双肩沉了下去,仿佛卸掉了极重的担子。
苏昼将他从地上拉了起来:“你为何在此?”
“找殿下。”
什么?
苏昼满眼不可置信,为何要到此处找时鸢!
郑礼沉了沉嗓子:“当年兵变,殿下被威王抓住,是傅寒声将军救了我和云织,还有其他人,这些年我们一直四处躲藏,扮作乞丐就是为了找到殿下。”
郑礼的话,让苏昼意识到傅寒声骗了他,当日兵变,苏昼四处找寻时鸢的下落,是傅寒声告诉他时鸢不愿见他,并退还了他赠予时鸢的信物,随后带一队人马离开,他一直以为时鸢在那队人马里,并且已经恨毒了自己。
苏昼蹙紧了双眉:“那你为何要到此处来寻?”
郑礼的眼眸已经红了,他怒道:“是谢泽川,他与威王作了交易带走了殿下,我们多方探查,几经辗转才找到这,这山庄是他的产业。”
谢泽川?大幽皇室!时鸢!
难道时鸢身上的毒就是这么来的?
苏昼的额穴开始暴跳,他想起在瑶城时谢泽川看他们的眼神,阴森可怖,令人胆寒。
不好!时鸢还在皇宫。
苏昼没有再做任何思考,他登时跑下山包,跃上马背,往皇城赶去。
薛宥珩和郑礼在后边追他:“你去哪?”
苏昼头也不回:“阿鸢还在皇宫!”
薛宥珩正欲上马时,被郑礼拉住:“薛公子,我能做什么?”
“去皇宫外接应,若没等到人,便去清水巷第三家院子等。”说完,薛宥珩也纵马离去,不过,他去向的是城郊军营。
谢泽川,素来与谢泽瑾不对付,如今大殿下如日中天,陛下身体大不如前,有意将皇位传给谢泽瑾,父亲当年曾与他私下说过,容贵妃因夺嫡被陛下秘密赐死,谢泽川这些年在外平平无奇,若他怀恨在心,有意起事,必要掌握兵权,那军费一事十有**与他脱不了关系,再者,苏昼毕竟是大齐世子,孤身在此,能调动的人实在有限。大幽与大齐如今只是为了争夺领地,在边境有小规模的摩擦,若苏昼在大幽出事,只怕两国大战,一触即发,他必须调动兵马,一是为了稳住事态,二是为了护住时鸢。
时鸢和郑宛妙的马车在皇宫落钥前才驶离,自谢令仪宫中出来后,郑宛妙一直心事重重,时鸢握了握她的手,发现她指节冰凉。
“妙妙,你怎么了?”
郑宛妙抬头看着她,双眸惊惧:“阿鸢,我害怕。”
她顿了顿:“是我今日大意,不该在长公主面前提起春风花圃之事,还被二殿下知道了……”
时鸢看她微微发抖,一把抱住了她,轻轻抚摸她的后背:“别怕,或许那二殿下根本没在意。”
这话虽是安慰,但时鸢自己也不信,她总觉得谢泽川总有一种说不上来的危险。
郑宛妙挣开时鸢的怀抱,摇了摇头:“不!阿鸢,你不知道二殿下,他就是一头恶狼,当年他在大幽为质,回来时带来了昭帝的二公主,他一个庶出的皇子,竟让昭帝将二公主许配给他做王妃,他的王妃我见过,温婉娴静,可惜,死于非命,她死那天,她的鲜血将皇宫的碧落池染的通红,那个地方自此便成了不祥之地,现如今还无人敢去。”
郑宛妙声音发颤,时鸢听着她的这些话,心口开始泛酸,她再次握紧了郑宛妙的手,却没再说话。
夜风寒凉,谢泽川立在城墙上,阴鸷的盯着郑府的马车,他轻轻抬了抬手,将阑夜召到眼前,冷声道:“将郑二姑娘身边的侍女带来。”
“是。”
谢泽川邪魅的勾了勾唇角,侍女?暗卫?他觉得郑宛妙的撒谎技术确实不怎样。
他利用春风花圃做着见不得人的勾当,多年来一直无人察觉,薛宥珩那莽夫是如何发现的?此事一直困扰着谢泽川,今日去找谢令仪便是想探探春风花圃和女子会馆的底,没想到有了新发现。
为了时宁,他从赖冲那买了许多女子,可惜,没一个中用,若非在瑶城放跑了时鸢,他便不必再找适合的女子,如今,哪怕只是身形有些相似,他也不愿再放过了。
阑夜走了半晌后,有侍从来报:“殿下,查到苏昼等人的踪迹了。”
“哦?”谢泽川暗沉的眸子忽闪过一丝光亮,查了这么久,终于找到了,今日他运气不错,即有了时鸢的线索,又能找到与时宁身形相似之人。
他心情大悦:“在哪?”
“清水巷第三家院子。”
“好,带人将苏昼和他身边的人全都抓来!”
郑宛妙回府后,派人用马车将时鸢送回月盈小院,因巷口狭窄,马车不好通过,时鸢便让马夫回去,自己走回小院。
往里走了几步,时鸢觉得有些不对劲,清水巷今日静的出奇,更何况往日苏昼都会来接她或在巷口等她,今日到现在她也未见到苏昼。
募地,一个清瘦的黑影从黑暗中窜出来,将她拉到了旁边的暗巷,郑礼一手捂住她的嘴,一手示意她不要怕,他的眼眸里是时鸢看不懂的情绪。
郑礼轻声开口:“殿下,前面有危险,先跟我走。”
殿下?
时鸢尚未理清发生了什么,这又是哪一出?她的额穴有些痛。
谢泽川的人见人一直未露面,便开始举着火把搜寻,电光火石间,郑礼和时鸢还没来得及离开,便被逼到了暗巷的尽头。
为首的黑衣人将迷药撒出,随后下令将昏迷的两人绑走。
郑礼和时鸢被带上马车时,苏昼刚刚赶到,他去皇宫外未接应到人,便让青玉和晏乔发动暗哨开始找人,自己快马加鞭赶回月盈小院,可惜,晚了一步。
黑衣人的车架离开后,苏昼的眼眸里满是阴冷与怒气,他扯了扯缰绳,调转马头,一路奔向谢泽瑾的府邸。
守门的侍卫看了苏昼的令牌,不敢置信,又怕耽误了大事,便慌忙前去禀告。而谢泽瑾此时正与朝中几个大臣商议国事,听见侍卫的禀告震惊的瞪大了眼:“你说谁来访?”
侍卫跪在堂下:“大齐世子,苏昼。”
堂内的气氛登时紧张了起来,敌国的世子不远千里潜入大幽皇城,竟无一人发觉,如今还堂而皇之的跑到大殿下府邸拜访,不知是何用意。
苏昼知晓自己如今身处敌国,若大幽想在他身上做文章他必死无疑,可想要除掉谢泽川,谢泽瑾便是最好的人选。
青玉今晨来报,大幽虽有鬼军作战,但近日呈现疲态,江临羡率军作战,攻破了大幽几个城池,连年的作战,让双方劳民伤财,国库空虚,边境地区更是民不聊生,苏昼暗哨探得如今幽帝病重,大幽虽按下不表,但欲派遣使者与大齐和谈,若他能助谢泽瑾除掉谢泽川,登上皇位,便可彻底解决这个毒瘤,救出时鸢,甚至可借机促成和谈,只是如此一来,他便将自己暴露在敌国的视野里,自身安危无法再保证,但他已经顾不得那么多了。
片刻后,侍卫匆忙赶来,恭敬道:“世子,大殿下有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