堂内灯火通明,谢泽瑾端坐在案首之上,几名大臣坐在堂中,夜风吹过铜灯,只听得见火烛忽明忽灭的声音。
苏昼立在堂中,神色冷漠:“见过大殿下。”
谢泽瑾微微蹙了蹙眉,他对大齐世子的到来满是疑虑。
“不知世子此行有何贵干?”
苏昼轻蔑一笑,沉声道:“幽帝近日身体欠佳,苏某自是为此而来。”
此话一出,满堂惊诧,虽然朝中重臣一致决定先对外隐瞒大幽皇帝病重的消息,但若苏昼想知道,也并非没有可能,如今为了安抚民心,休养生息,稳固大幽百年基业,这才萌生了与大齐和谈之意,可使者尚未派出,敌国世子便不请自来,甚至大谈幽帝病情,实乃猖狂至极!
“你!”谢泽瑾愤怒的拍下桌案,额穴青筋暴起。
片刻后,他咬牙道:“苏世子未免太不将我大幽放在眼里了。”
“苏某并非这个意思,我此行是为助大殿下一臂之力。”
谢泽瑾怔住了,传闻苏昼寡言少语,心机深沉,如今一见,他的所做所为皆叫人摸不着头脑。
“此话怎讲?”
苏昼勾了勾唇角道:“大幽这百年基业还需殿下继承。”
“大胆!我父皇尚在人世,你怎可说出此等大逆不道之言。”
苏昼对谢泽瑾的话不屑一顾,继续道:“大殿下仁孝,可苏某乃大齐世子,只看重两国的利益。”
两国的利益。
苏昼此话切中要害,也点明了他此行的目的。
谢泽瑾沉下心来:“苏世子有何高见?”
苏昼的眸子里此刻满是杀意,他脸色阴冷:“苏某愿助殿下一臂之力,除掉谢泽川。”
话音落,谢泽瑾瞳孔微张,他有些怀疑是自己听错了,谢泽川虽是自己的胞弟,但他素来与自己不对付,当年容贵妃密谋造反,最终却因父皇对容贵妃的愧疚之情,只处死了容贵妃一人,保全了谢泽川,虽然那件事后,父皇不再看重谢泽川,可谢泽川的狼子野心并未覆灭,这些年来给自己找了不少麻烦,朝中也有部分势力暗自倒向谢泽川,他一直是自己登上大位的最大变数。
谢泽瑾沉了沉眸子:“世子要什么?”
苏昼眸中的水光动了动,他怕谢泽瑾再不同他谈条件,他便忍不住了,从踏入谢泽瑾府邸的那一刻,他便心乱如麻,但他知道他不能急,路要一步一步走。
“愿同殿下共修两国邦交。此外,我还要一人,望大殿下助我一臂之力。”
苏昼的话让谢泽瑾松了一口气,他是当今齐帝的亲外甥,颇得齐帝看重,若由他出面,两国和谈成功的概率便大很多,可他的另一个要求倒让谢泽瑾有些好奇,大幽还有何人能让苏昼千里迢迢赶赴敌国,也不惜要将他带走。
“何人?”
苏昼冷言道:“傅寒声。”
“大昭名将傅寒声?”谢泽瑾惊诧。
“是。”
依郑礼所言,傅寒声当日便已知晓时鸢消失不见,却仍然谎话连篇,似是在极力掩盖什么,此人身后定不简单,待时鸢恐亦非真心,大昭长公主死而复生绝非小事,既然不能直接严明她的身份,那便将傅寒声推出去当做幌子,一举两得。
“为何?”大昭虽亡,但傅寒声一代名将,想要活下来并非没有可能,只是这样的名将竟然未曾以身殉国,还活了下来,叫人唏嘘。
苏昼轻蔑一笑:“他在替你亲弟做事,大殿下不知道吗?”
苏昼打定了主意推傅寒声当幌子,既然要当棋子那就要当的彻底,再多一条罪名也无妨。
谢泽瑾闻言惊讶万分,随后又自嘲了几声,他竟不知他这二弟竟收留了大昭的将领,可转念一想,他那亡故的王妃便是大昭公主,将傅寒声收入麾下也并非不可能,只是如此一来,他亦不希望谢泽川再培植壮大自己的势力。
“苏世子的要求我答应了,只是不知世子与这傅寒声有何仇怨?”
苏昼无奈一笑:“苏某年少时与他还有一些未尽的私事罢了。”
苏昼说得坦然,谢泽瑾回想起大昭长公主和大齐苏世子的一些传闻,心下隐隐约约觉得与此事有关,世间男子多凉薄寡性,更多是三妻四妾,数年过去,伊人已逝,不曾想这苏昼竟还会在与之相关的人和事上费心思。
一时间,谢泽瑾对苏昼多了几分钦佩:“世子果真是性情中人。”
顿了顿又道:“世子成竹在胸,可是已有对策了?”
苏昼回:“苏某暗中追查傅寒声踪迹,追到城郊一座早已荒废的山庄便没了踪影,想来那傅寒声便藏身于此,只不过那山庄周围山林沼泽密布,搜寻起来极为麻烦,毕竟是大幽王土,还需殿下助我一臂之力。”
谢泽瑾闻言心下了然,只需助苏昼抓获傅寒声,便可拔除谢泽川的臂膀,又可将谢泽川的狼子野心公之于众,亦能为后续两国和谈奠定基础,一举多得。
“既如此,本殿下便调派一队人马供世子差遣,吴琅,你便跟着世子,办好这件差事。”
吴琅是谢泽瑾的心腹,他从一侧的阴影下上前跪地:“是,殿下。”
苏昼用无人察觉的声音,轻叹了一口气:“多谢殿下。”
随后一刻也不敢耽搁,带着谢泽瑾的人马一路奔往无名山庄。
大幽,皇宫城墙。
谢泽川倚在城墙上吹夜风,他的眸子里倒映着万家灯火,一时间,竟叫他失了神,眼眶不知何时起了雾气,半晌后,派去的人便回来通禀:
“殿下,已经得手。”
谢泽川收拢手中的折扇,拂衣擦去眸中的水光,随后望向城中的盏盏灯光,讥笑道:“这么多年过去了,我也该有一个家了。”
说完,便带着侍从离开了城墙,全然没有注意到隐藏在暗处的黑影。
谢令仪极力隐藏着自己的身影,在皇宫时她便觉察出谢泽川不对劲,她与谢泽川因为谢泽瑾的关系,从不往来,最多只是平日宫宴上打个招呼的关系,她这二哥怎会主动上门来要插手女子会馆的事?
郑宛妙离开后,只一瞬,他便匆匆告辞,此举更是叫人心中生疑,是以她便悄悄跟着谢泽川,只不过他在宫墙上呆了半晌,看他身边的侍从一来一回,似乎是办成了什么事,谢令仪愈发好奇,当即便要追上去。
身侧的暗卫柳叶一把拦下了谢令仪:“公主殿下三思。”
谢令仪瞪了柳叶一眼:“你敢拦我?”
柳叶即刻收手跪地:“奴婢不敢。陛下既然要我跟在殿下身侧,那奴婢的责任便是保护殿下安危,二皇子并非善类,还请殿下三思。”
谢令仪自然知晓柳叶的用心,她将柳叶扶了起来:“柳叶,这么多年多亏你一直在暗处保护我,省了不少麻烦,只是这件事一直叫我有些心慌,不弄清楚我实在不能心安,你放心,我绝不鲁莽行事,好柳叶,你就跟我去吧,好不好?晚了就来不及了。”
柳叶自小便被父母卖了,她是幽帝从奴隶营挑选出来的人,之后训练成杀手,受命一直在暗处护卫公主殿下,柳叶自小吃了许多苦,从来没有人把她当作一个活生生的人,只有谢令仪,她记得她,虽在暗处,却从未忘记,吃的用的总会给她备下一份,待她也不似从前那些打她的人,柳叶看着谢令仪焦急的脸,轻轻点了点头,谢令仪登时浅浅一笑,拉着柳叶赶忙悄悄跟上了谢泽川的马车。
无名山庄。
苗灵早已在此等候多时,望着刚刚被侍卫五花大绑抬进来的人,她娇俏的脸上添了一丝怒意。
时鸢早已晕死过去,苗灵拍了拍她的脸,又为她搭了脉,随后拔出一把匕首在她脸上四处比划,正欲动手时,身后便响起一声阴鸷的男声。
“住手!”
苗灵登时停了手,她收敛了脸上的怒意,换上一幅妩媚的神情,朝谢泽川走去:“殿下,这小女娘刺伤了我,害的奴家差点把命丢了,奴家只是想让她付出一点代价罢了。”
谢泽川推开苗灵环在自己身上的手,他上前撕下时鸢脸上的伪装,看到了那张与记忆中十分相像的脸,他顿了顿,随后转头抬起苗灵的下巴:“旁的我都能答应你,这张脸和她的命,不行。”
谢泽川阴鸷的眼神似要吞了苗灵,一股恶寒自脚底升起,苗灵心虚的低下头,双睫不断颤抖:“奴家知晓了。”
谢泽川手指用力,将苗灵的脸推向一边:“交待你的事如何了?”
苗灵见谢泽川并真的未动怒,这才松了一口气,她谄媚道:“奴家已替她把过脉了,毒入骨血,若非当年她逃脱,殿下便可完全操控她的心智了。只不过,她离开的这些年,似乎有人替她医治过。”
谢泽川挑眉:“哦?这么说,功亏一篑了?”
苗灵的额头沁出一层薄汗:“奴家已备好兑了洗毒散的温泉,那洗毒散运用得当,虽会解掉一部分尸鬼毒,但也能洗髓净骨,后续再补上毒液便可重新控制她的心智。”
谢泽川轻笑一声,随后示意苗灵动手。
二人谈话间,时鸢慢慢苏醒,她模模糊糊听到两人的对话,什么……尸鬼毒?可她的眼神始终无法聚焦,她只能看见两个模糊的身影立在眼前,没多久,其中一个身影走到她面前,将她拉起来,解开了她身上的绳子,声音妩媚,在她耳畔轻声道:
“小娘子,该醒了。”
那人一把将她推向后,时鸢四肢无力,跌入了一个蓄满温泉的池子,温热的泉水从四面八方涌来包裹着时鸢的身体,她用力挣扎了几下,池子不深,她凭着本能摸索着在池边坐起下,水刚刚好齐平锁骨。
她好累。
泉水的暖意冲散了她的疲惫与病痛,腾腾的热气散在脸上,时鸢再也无力支撑,她轻轻靠在池边,沉沉的睡了过去。
这一次,她似乎又做了一个奇怪的梦,梦中,一朵海棠花引着她去到了一座富丽堂皇的宫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