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昼带着时鸢一路自春风花圃回到他们在大幽的小院,青玉则去胭脂铺喊晏乔。
“阿鸢!坚持一下,晏乔马上就来了。”
苏昼握着时鸢越来越冰凉的手,心中似有无数蚂蚁在攀爬、叮咬。
时鸢的双眉蹙成一团,乌密的发间被汗水打湿,苏昼替她拭去脸上的冷汗,但无论怎么叫她都没有反应,募地,时鸢躯干一震,呕出一大口黑色的鲜血。
“阿鸢!”苏昼近乎失去理智,他的额穴青筋暴起。
“大人,宴乔到了!”
青玉带着晏乔急匆匆的赶来,晏乔进门后就立刻查看时鸢的伤势,随后,施针配药,一直到后半夜才稳住时鸢的病况。
苏昼守在时鸢的病榻前喂她喝药,他的脸庞逐渐耷拉、暗沉,晏乔心下隐隐不安,上前道:“大人,属下有要事禀报。”
“说。”
“陆娘子毒发了。”
苏昼喂药的手顿住,他瞳孔微张,全身的血液凉了几分,他想了很多种情况,时鸢毒发是最坏的一种。
晏乔继续道:“陆娘子的身体比我想象的还要弱,如今虽保住了她的性命,但还是要尽快查清毒源,才能调配对应的解药,至于此毒会发展到何种地步,现下未知,是属下无能。”
苏昼沉声:“不怪你,是我没有保护好她。”
“对了,给我一些伤药,治伤疤和擦伤的。”
“大人受伤了?”
苏昼轻轻摇了摇头,晏乔也不再多问,递上了一只银色的药盒后便离开了,房间里只剩下苏昼和昏迷不醒的时鸢。
苏昼将药盒握在手心,指尖摩挲着药盒的边缘,他一言不发,心中翻江倒海,沉默半响后,他下定决心,轻轻解开了时鸢的衣带,露出的肌肤触目惊心,苏昼取了药膏轻轻涂抹在这些新鲜的、陈旧的伤痕上。
苏昼双眸含泪,扯出一抹苦笑,轻声道:“傻瓜,怎么这么倔。”
镇国将军府破获春风花圃拐卖女子案的消息一时间传遍整个都城,除此之外,还有一个震惊众人的消息,镇国将军嫡次子薛宥珩在春风花圃抓人时,抓到了正在玩乐的太傅公子吕衍舟,人赃并获,证据确凿。吕衍舟虽被射中一箭,却并未伤及性命,薛宥珩将犯人带离时,让人将吕衍舟放在担架上,绕城一圈,最后将其送进了刑部大牢,而如阿兰、阿芝一般的女子也在官府的妥善安排下,做回自己,重获自由。
消息传到郑府时,郑宛妙险些没站稳,她不可置信,问凌云:“你说吕衍舟被抓了?”
“是,薛二公子让人将他放在担架上绕城一圈,很多人都看见了。”
郑宛妙湿了眼眸,她觉得一切都好似幻梦一场,在她最无助的时候事情有了转机,吕衍舟的禽兽行径最终还是暴露于阳光之下。
“好,太好了,那阿姐……”
凌云顿了顿,回道:“大人已经入宫请旨退婚了,大姑娘那……我……”
凌云没有再往下说,郑宛妙能猜到,那个宛若云间月的阿姐,此刻必定不会好受。
“我们去看看阿姐。”
郑宛妙疾步走到院门口时,遇见了郑宛婧,她的眼尾微红,本就白皙的脸庞,血色较往日黯淡了许多。
郑宛妙有些心疼:“阿姐。”
郑宛婧没有言语,她上前拥住了自己的妹妹。
“妙妙。”声音带着哭腔。
郑宛妙有些慌乱,她用手轻轻拍了拍郑宛婧的背,她不想看见姐姐难过:“阿姐,你还好吗?”
“先别说话,让我抱抱你。”
“好。”
叶淮琼赶到时,两个女儿正相拥在一起,她仰头将眼中的泪水拭去,上前抱住了自己的两个女儿,心中堵着的一口闷气,在此刻全都纾解了。
“娘。”
叶淮琼替郑宛妙擦去眼泪,她活泼可爱的小女儿真的憔悴了许多:“妙妙,是娘对不起你,娘没有坚定的相信你。”
“还有我,是阿姐鬼迷心窍,对不起,妙妙。”郑宛婧得知消息的那一刻,又惊又气,她痛恨自己与吕衍舟的浓情蜜意,也想到了妹妹的反常,悔不当初。
郑宛妙从没想过要母亲和姐姐的道歉,她只希望她们都能好好的,三人紧紧相拥,所有的愤恨与闹剧,全都随着眼泪一同化解掉了。
苏昼在时鸢昏迷后,加快了对暗哨的布控,这些日子,除了时鸢在郑府周旋,他和青玉也查到了不少事情,其中就包括那块鹞鹰纹样的残布。苏昼在布控暗哨时,注意到城中有一群乞丐,每日借着在城中乞讨的时机,四处收集大幽官员的消息,他们行事隐秘,不仔细观察,根本注意不到。
苏昼和青玉悄悄跟了几天,有一日,这群乞丐忽然匆忙换了据点,似乎在躲藏什么人,慌乱间,苏昼捡到了这块绣着鹞鹰的残布。
鹞鹰是大昭图腾,若这个图腾是真的,那么阿鸢,在这世上或许还有亲人……
“大人,陆娘子醒了!”青玉匆忙来报。
苏昼立即起身,打开时鸢的房门时,她正坐在床榻上发呆。
醒了便好,苏昼鼻头一酸,他上前猛地将时鸢拥入怀中。
时鸢清晰的感觉到苏昼胸腔的起伏与温热,一股暖流悄然流进心里。
“疼!苏大人,疼!”
苏昼这才反应过来,自己抱的太紧,勒到她身上的擦伤了。
“对不起,我……太激动了。”
时鸢看着他如小鹿般慌乱的眼神,竟觉得有些可爱。要说从前因为苏昼闪烁其词,神神秘秘,不愿告知自己的身世,时鸢心里总是同他置着一股别扭的气,如今也没了,她在濒死之际看到是苏昼,想到的也是苏昼,虽然她不清楚过去发生了什么,但她确信苏昼不会害她,他们一定是挚友。
“我叫晏乔再给你看看。”
“不必了,晏大哥刚刚已经看过了。”
苏昼微微颔首,他悬在心里的巨石总算是暂时落下了。
时鸢拉了拉他的衣袖,让他看着自己的眼睛:“青玉都同我说了,你放心,我今后一定听晏大哥的,好好养身体。”
苏昼怔了怔。
“他说,我昏迷的这段时间,苏大人快急疯了,是我拖累了你们。”
“胡说。”
苏昼从来没有怕她拖累自己,怕的一直都是让她置身于陷境之中,他摸了摸时鸢的脑袋,柔声道:“我只要你好好的。”
时鸢轻轻点了点头。
这时,青玉端了药碗进来,递给苏昼,“陆娘子该喝药了。”
时鸢本想自己喝,但苏昼拒绝了,他将药吹凉,小口小口的为她喝下去,青玉觉得自己十分碍事,便留下两个人独处,自己又去帮晏乔的忙了。
喂完药,苏昼从床头的桌子上取出一只银色药盒递给时鸢。
他将头偏向另一侧,耳根微微发红:“你醒了,就自己擦吧。”
“什么?”
“你……身上的疤。”
时鸢猛地抬起了头,脸颊微微染上了红晕,手指不停的捏紧又松开:“你看到了。”
“嗯。”苏昼轻声回应。
时鸢有些不知所措,慌乱间攥紧了盖在身上的被子,苏昼一眼看穿了她的心思,语气坚定:“我不害怕,不是你的错。”
时鸢有些意外,他说他不害怕,自她在陆府醒来的那天,只要见过她伤疤的人,无论是陆府的婢女、嬷嬷,还是春风花圃的秀姑,她们的眼神里只有厌恶和避之不及,可苏昼,他说他不害怕,语气那么坚定、坦然。
时鸢轻轻笑了笑,这一次,她是真心的。
“我会负责的。”
“我不愿假手于人,一时又找不到值得信任的医女,这才亲自替你上药,你放心,除了我,他们都不知道。”
苏昼的慌乱全被时鸢看在眼里,苏昼觉得与她有了亲密的接触,看了她的身体,便想要对她负责,可女子的清白并不需要以此来定义,她流亡的这些年,见过太多不得已的女子,她不知道从前的自己会不会在意,但如今的她,不会在意,因为没有什么比活着更重要,但她仍然感谢苏昼对她善意与温柔。
她诚恳的回应他:“谢谢。”
时鸢的身体在晏乔的医治下,好了很多,这一次,时鸢十分听话,按时喝药,绝不敷衍,经此一遭,她决心养好身体,让自己壮硕起来,几日后,郑宛妙上门拜访。
“郑二姑娘。”时鸢出门来迎。
郑宛妙扶住大病初愈的时鸢:“陆娘子不必客气。”
两人回到小院中坐下。
郑宛妙眉头纾解,气色好了不少了,时鸢猜想她的心事已了,心中也替她高兴。
郑宛妙轻轻握住时鸢的手:“陆娘子,谢谢你,我本以为你只是归家两日,若不是你夫君差人到郑府替你请辞,我还不知道你受伤了,为了抓吕衍舟那个混蛋,让你险些丢了性命,我真有些过意不去。”
郑宛妙本来年纪就不大,如今她了却心事,倒比在郑府时那副跋扈的样子可爱多了,时鸢灵机一动,便想逗一逗她,她突然捂住胸口,故作疼痛。
“不行了,不行了……”
此举吓到了郑宛妙,慌乱间她还打碎了一个茶杯,时鸢瞧她眼睫都挂上了泪珠,才就此作罢,朝她比出一个鬼脸。
“骗你的!”
郑宛妙发觉自己被骗了,一开始是生气的,但时鸢又哄了她好一阵,她的气倒是来的快也消得快。一来二去,两人的距离也拉近了不少。
“郑二姑娘,别恼了。既然你这么愧疚,那是要给我报酬的。”
郑宛妙本身就心存愧疚,如今听时鸢这么一说,立刻端坐好:“陆娘子请说,你要多少银子,我一定给!”
时鸢顿了顿,浅浅一笑:“别紧张,我不要你的银子。”
“不要银子?”
“二姑娘,我就一间胭脂铺子,你认识的名门闺秀多,想请我帮我把这铺子的名气打出去。”
郑宛妙眨了眨眼睛:“你想要名?”
时鸢轻轻摆了摆手:“不,是名利双收。”
让郑宛妙帮时鸢介绍生意给达官显贵的女眷,于她而言,并非难事,她没有多想,一口气爽快的应下了。
苏昼在屋里看着她们不停的说说笑笑,也不自觉的弯起了嘴角。
青玉不知从何处冒出来,凑近苏昼:“啧啧啧,陆娘子还有这么古灵精怪的一面,居然逗人家小姑娘,怎么就对我凶巴巴的。”
苏昼瞥了他一眼:“该!”
青玉努了努嘴:“你……你们!欺人太甚!我不与你们计较,哼!”随后灰溜溜地走了。
苏昼仍倚在窗边,他许久未见时鸢这样明媚的笑过了,真好。微风轻轻拂过苏昼的脸庞,他仰头,今日天光正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