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鸢翻窗而下,沿着陡滑的坡滚了下去,要说先前被绑久了,使不上劲,现在她感觉自己的四肢被拆卸了一轮,愈发难受了,她顾不得身上被土石、枝条摩擦的伤,酿酿跄跄的找寻着出路。
身后的山峦像一个巨大的罩子随时会倾覆下来,虽是中午,但巨大的压迫感压的时鸢险些喘不上气来,腾腾的热浪裹挟着她的呼吸,她只听得见自己的心跳声。
时鸢想起了苏昼,不知他此刻是否安好?这个背负着她身世秘密的“朋友”是否会在她消失后,想办法来寻一寻她?或者,就这么算了……
须臾,她猛地拍了拍自己的脑袋,强迫自己清醒一些。
靠人不如靠己,反正这些年,一直是这样……随后,她又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开始找路。
时鸢不知在林间走了多久,久到她觉得今日必死无疑的时候,她撞见了吕衍舟和张铭。
二人在一片平坦的林地上对峙比拼,林地设了靶子,地上扔了几只箭矢,旁边栽种的花早已七零八落,折损、毁坏了不少,刘管事在旁劝诫,赖冲强忍着怒气,看样子十分心疼那些被毁了的花。
时鸢心里暗暗生出一丝欣喜,她观察四周后,望见了进出林地的路,只要往那个方向走,就能出去。
她将身子伏低,借着灌木的掩护缓缓移动,吕衍舟和张铭的争吵声越来越大,甚至时不时动起手来,赖冲和刘管事一直劝诫无果,已无暇顾及其他。
时鸢趁机谨慎移动,快接近出口时,她的余光瞥见灌木丛里躺着一个奄奄一息的女子,她停了下来。
那女子衣衫褴褛,露出的雪白肌肤上满是血痕,她双目通红,瞳孔散大,整个人处于一种绝望的氛围中。
时鸢心惊肉跳,这种麻木、绝望,她在阿芝和阿兰的身上见过。
时鸢解开身上的外袍,替她披上,那女子突然以微弱的气息,喃喃道:“别打我,别打我,芍药会乖的……”
“芍药会乖的……”
芍药!
脑内轰鸣。
时鸢心底的巨大困惑,在此刻全都解开了,所有的线索一条条拼出了事件的始末,赖冲绑架女子,再以停云诗社打掩护,以花会诗,实则这些花代表的是不同气质的女子,最后再将这些女子送给如吕衍舟一般的人玩乐。
时鸢悄悄抱紧了芍药,将她拢在自己的怀中,她紧紧咬住自己的嘴唇,身体微微发抖,恶寒一股一股的蔓延至全身。
“谁在那!”
吕衍舟突然朝时鸢所在的灌木丛大喊了一声。
张铭不削道:“吕衍舟,你别不是吵不赢我,在这儿转移注意力!”
“闭嘴!”
吕衍舟丝毫不客气的朝张铭怒吼,他多年来始终精心维持着自己人前的模样,对危机的警觉,他还是自信的。
他往灌木丛走了几步,张铭突然提高音量:“那小娘子不是躺在那儿,看来还没有咽气。”
吕衍舟一听,想起了被他们打的奄奄一息的女娘,扯了扯嘴角,他顿了顿,折返回去,继续同张铭争论起来。
时鸢缩在灌木丛下一动不动,她身子紧绷,屏住呼吸,待身后的人声又大了起来,她才缓过一口气。
还来不及采取动作,时鸢突然被一股大力从灌木丛里揪了出来,她募地对上了吕衍舟狰狞的脸,心脏骤然紧缩。
吕衍舟假意折返,实则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人从灌木丛后揪出来,他狰狞的笑着:“我就知道,这一定藏了个人!”
赖冲见到时鸢的那一刻,震惊之余,隐隐发怒,他已经来不及细想他看上的人为何在此了,吕衍舟重重将时鸢推倒在林地中央,她一下没站稳,跌出去一丈远,吕衍舟却全然不在意,似得了新的猎物般,兴奋不已,朝时鸢一步一步的逼近。
时鸢用力撑起身子,向后移动,想以此拉开与吕衍舟的距离,移动间,她摸到了扔在林地边的一把弓箭,没有半分犹疑,时鸢近乎本能的拾起弓箭,搭弓拉箭,一气呵成,她瞳孔缩紧,犀利的盯着朝她逼近的吕衍舟。
脑海内忽然闪过一个声音,雄浑有力:“阿鸢,射箭要沉心静气,瞄准目标,果断出击!”
电光火石间,箭矢离开时鸢的指节,精准命中吕衍舟的肩膀。
吕衍舟尚未反应过来,鲜血已经染红了他半边肩膀,皮肉撕裂,疼痛钻心刻骨,他本是书生,一时再撑不起来,倒在了地上。
张铭见闹出了人命,早已顾不得昔日的“兄弟”,转头便慌慌张张的往外跑。
赖冲此刻已经怒不可遏,吕衍舟若死了,他也脱不了身,他双眸通红,滔天的杀意自胸中迸发,驱使他冲向时鸢。
时鸢射出一箭后,呼吸急促,胸口剧烈起伏,她的手止不住的颤抖,脸上再没有半点血色,她再次颤抖的拉起弓箭,对准朝她冲过来的赖冲。
“咻!”
一直箭矢比时鸢更快,从背后射中了赖冲的小腿,他一个酿呛,跌倒在地。
“镇国将军府办案!”
薛宥珩领着官兵将林场团团围住,刘管事早就抱头蹲在地上,哆嗦不停。
时鸢有些恍惚了,她仿佛看见了跟在薛宥珩身后苏昼。
“阿鸢!”
声音低沉熟悉。
是苏昼!真的是他,眼泪模糊了时鸢的眸子,竟让她再生出几分勇气,他没有放弃她。
苏昼疾步朝时鸢奔来:“阿鸢!”
“小心!”
赖冲趁着时鸢失神的片刻,跛足从地上一跃而起,掐住时鸢的脖子,将她死死圈住,当做人质。
赖冲朝着薛宥珩嘶吼:“让我走!否则我杀了她。”
薛宥珩沉了沉心,示意官兵不要轻举妄动,他一改往日嬉皮笑脸的模样,严肃道:“你逃不掉的!把人放了。”
赖冲怔愣了一瞬,随后他开始苦笑:“是啊,我逃不掉了,那我便带着这小娘子一块去死!反正我和她是同类,哈哈哈哈哈哈……”
赖冲没有半分迟疑,说完就要动手。
苏昼厉声道:“住手!”
赖冲闻声恶狠狠的瞪向苏昼,他自嘲般的扯了扯嘴角,掐住时鸢脖子的手却一点未停,他想起了苏昼,是那个很在乎娘子的郎君,他阴恻恻的发出冷哼,朝苏昼道:
“小郎君,你娘子满身伤痕,与我才是良配,像我们这样破败的人,就让我与她一起下地……”
“地狱”两字还未完整说出,赖冲掐着时鸢的手忽然脱力,他松开了时鸢,整个人往后倒下。
苏昼在赖冲掐住时鸢的顷刻间,便调整好了角度,趁赖冲说话间隙,果断将袖中的暗箭射出,一箭封喉。
他跨步上前,稳稳接住摇摇欲坠的时鸢,将她圈入怀中。
苏昼看着时鸢毫无生气的脸,身子止不住的颤抖:“阿鸢……”
时鸢强撑着力气睁了睁眼,声音微弱:“苏大人。”
随后她沉沉的闭上了眼,时鸢觉得自己好累,她再使不上一点力气,在赖冲掐住她时,这么多年,她第一次意识到自己的身体如此不堪一击,射向吕衍舟的那一箭几乎耗尽了她最后的力气。
赖冲满怀恨意,誓要置她于死地,他手上的力道越来越大,血腥味在时鸢的喉咙里散开,她的双手却连反抗的力气都没有,眼泪混着血光在眼底漫延开,死亡的气息逼迫着时鸢。
恍惚间,她看见苏昼焦急的脸,他为何这么着急……
很快,她看不见苏昼了,就在她呼吸快要停止时,她身体脱力,跌进了一个温暖的怀抱,时鸢强撑着睁眼,看清了眼前的人。
是苏昼啊,时鸢已经记不清苏昼第几次救她了,明明最开始,他那么凶……她忽然觉得自己有些幸运,离开陆家的三年里,她一直是孤身一人在这世间生活,不知来处,无所归依,哪怕其实她人缘不错,但她心里一直很孤独。
苏昼温热的泪滴在她的脸颊上,暖暖的,时鸢心里是高兴的,可她没力气笑了,她好困,这世间还有人在乎她的生死,足以让她高兴很久了。
时鸢晕死在苏昼怀里,她的衣领因一番折腾有些乱了,苏昼已经顾不得男女大防,他伸手想要替她拢一拢衣服,指节接触衣领的瞬间,他怔住了。苏昼沿着略微敞开的领口,瞥见了时鸢身上可怖的陈旧疤痕。
“小郎君,你娘子满身伤痕……”
赖冲临死前说的话,再次在苏昼脑海里回响,苏昼的心口开始绞痛,这些伤痕是否暗示着她离开自己的五年,遍体鳞伤,他要疯了。
苏昼抱起时鸢,疾步离开,他已经顾不上薛宥珩的喊叫了,他只有一个念头,为时鸢治伤!
赖冲倒地时,鲜血自他的喉咙里大股大股的涌出,他的手紧紧捂住自己的喉咙,却怎么也止不住血,他的指甲里满是鲜血,鲜红染透了衣衫,他终于解脱了,终于不用因为额面上的疤,再被母亲抛弃,被心爱之人抛弃,他讨厌世间所有的女人,明明他自小听话懂事,明明他靠着种花的手艺挣了很多钱,可她们还是因为他粗鄙的模样,离他而去……
可他又有些不甘与羡慕,那样浑身是疤的小娘子,为何还有人会如此在乎她,他憎恨她,想到这,他有些后悔了,他应该再多杀一些女人,赖冲的喉咙发出“咕噜咕噜”的气声,最终他喘不上气了,心脏也停止跳动,他所有的怨恨都随着死亡的到来烟消云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