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别整天板着脸啊,笑一笑。”
薛宥珩一边打量着眼前这架老旧狭小的马车,一边同苏昼说话。
苏昼黑了一张脸,今日天未亮这厮便又来了,说什么都要同他一道来接时鸢,碍于他的身份,为了掩人耳目,只得让青玉寻了这架不起眼的马车。
“这马车小了点,下次换大的,我带你们游遍万古城!殿下什么时候来啊……”
“为何今日要坐马车啊?”
时鸢掀开车帘时,除了苏昼,还有一陌生人,着实让她心惊了一跳,原本在她脸上的笑意,瞬间转变为警惕,她打量了眼前人一眼,到苏昼身侧坐下。
薛宥珩看见时鸢的一瞬间,所有的愁思都化作了眼眶里的热泪,他模糊了眼睛,说不出一句话。
“这是镇国将军的二公子,薛宥珩。”
待时鸢坐定后,苏昼朝她介绍。
大幽镇国将军?苏昼?这二人什么关系?时鸢除了惊讶,更多的是疑惑,不知是否因为马车空间狭小,她觉得胸口被巨石压住了,有些烦闷。
“嗯。”
她浅浅应了一声,便不再答话。
薛宥珩怔了怔,这不是他记忆里如春日般明媚的长公主殿下。
马车“吱吱呀呀”的往前驶去,车里的三人安静无言。
到了停云诗社,待青玉将马车停好,没等人反应过来,时鸢便飞快下了车,她跑到路旁大口大口的吸着空气,里衣已经有些湿了。
苏昼紧随其后:“不舒服?”
时鸢急促的喘着气,还未及应他,苏昼便递上了一只瓷瓶。
“这是……晏大哥配的药?”
“嗯,怕你不带药,身体又不舒服,便让晏乔也给了我一份。”
苏昼将瓷瓶塞到时鸢手里:“我让青玉送你回去,停云诗社你不必担心。”
时鸢扒住苏昼的袖子:“不可!我不放心那人。”
她将眼色驶向立在马车旁的薛宥珩。
“无碍,他不是坏人。”
“不行!”
苏昼怔住了。
“我……我的意思是,万事小心为上。我现下已经缓过来了,走吧。”
“好,进去了,千万不要离我太远。”
“放心。”
薛宥珩本也想追上去,可在苏昼追出去的那一刻,他犹豫了,他现下有什么立场呢?或许无论是从前,还是当下,他都没有机会站在时鸢的身侧。最后,他只能怔怔地站在马车旁,茫然无措。
苏昼和时鸢回来时,他才紧张的开口:“陆娘子没事吧?”
时鸢讶然,轻轻摇了摇头:“多谢薛公子关心,无碍。”
此时已经有不少人陆陆续续进了停云诗社,青玉道:“咱快些进去吧!”
众人往诗社里走,在诗社门口摆放了一株粉色芍药,配以瓷白色的柳叶瓶,风姿绰约,让人移不开眼。
“有情芍药含春泪,无力蔷薇卧晓枝。此花甚美啊!”
“不知今日哪位仁兄能带走此花?”
“是啊。”
门口已经聚集了不少人,正在讨论今日的花。
时鸢皱了皱眉:“奇怪……”
青玉疑惑开口:“哪里奇怪?”
苏昼回:“花期不对。”
“嗯,苏……夫君说得对。芍药花期在五、六月,如今已近八月,竟还有开的这般好的芍药。”
围观的一男子听到时鸢的疑惑,过来插嘴:“娘子有所不知,此花是春风花圃所培育,他们有花房,自是能养出一些过季的花来,有了好花便特供诗社。”
“特供?”
“是,停云诗社向来以花会诗,名花配才子嘛!”
“郎君的意思是停云诗社的花皆是名品?”
男子摇了摇头:“不尽然,但皆不俗。对诗胜者可将花带走,也是一桩雅事。”
几人互相对望了一眼,没再说话,跟着人流进了诗社,寻了一方位子坐了下来。
薛宥珩左顾右盼,最后靠近苏昼,朝他使眼色:“你去。”
苏昼将他的脑袋扒开:“去哪?”
薛宥珩有些急了:“去对诗啊,以你的本事,若能拔得头筹,或许能从中探出停云诗社的秘密,看看这花到底有何含义?”
“不去!”
正想反驳苏昼,苏昼又率先开口:“薛公子,我现下是胭脂铺的掌柜,不会对诗。”
苏昼说的有道理,若他上去对诗,只怕要惹人生疑,甚至暴露身份,薛宥珩猛地一拍脑袋,感叹自己空有力气,但不长脑子,正想往下说,又被苏昼堵了回来。
“薛公子,你身份尊贵,认识你的人不少,你还是另坐一桌,别连带我们跟你一起惹眼。”
“我……”
薛宥珩咬牙将话咽了回去,这他真反驳不了,苏昼的话在理。安全起见,他只得换了一张离苏昼等人有些距离的桌子坐下。
少顷,门口便开始人声沸腾,一身着月白锦服的年轻郎君在人群的簇拥下走了进来。
诗社的刘管事笑脸哈腰的迎了上去:“吕公子,您来了,快请上座!”
闻声,时鸢和苏昼都警惕了起来。
吕衍舟气质文雅,被刘管事迎着到了堂中的位子坐下。
吕衍舟坐下后又陆续来了几个跟他一般年纪的公子,其中有一身着暗紫色华服的男子悄然坐到了吕衍舟身侧。与吕衍舟文雅的气质不同,此男子多了几分傲慢。
此男子刚坐下,就将身体微微侧向吕衍舟,用只有二人能听见的声音道:“衍舟,瞧见门口的芍药了,真真是风姿绰约、我见犹怜呐!看来今日我有对手了。”
吕衍舟勾起唇角:“张兄说笑了,你又怎知我一定会心悦此花?”
张铭轻蔑一笑,对吕衍舟的话不屑一顾:“若你不喜,怎会坐在此处?”
两人谈话间,停云诗社的刘管事已经做好了准备,他立于堂内:“诸位,今日以芍药为题对诗,一柱香的时间为限,最终获胜者可带走今日的芍药!”
周围登时响起了热烈的掌声,几个颇有才华的郎君登时在堂内打的有来有回,叫好声此起彼伏,少顷,张铭和吕衍舟也加入了对诗的行列,一时间将现场的氛围推至**,多人败下阵来,两人妙语连珠,你来我往,竟分不出高下。
“这吕衍舟果真有些才华在身上。”时鸢虽知晓吕衍舟的禽兽行径,却也不得不感叹他的才华。
苏昼趁着二人对诗的间隙,将停云诗社四周的环境、人、物皆仔细观察了一遍,视线移至二楼的一雅间时,帘子轻轻动了动,苏昼未看清里边的情况,只觉得有一双眼睛注视着整个停云诗社,俯览全局。
见苏昼未应,时鸢偏过头看他:“怎么了?”
苏昼的脸色凝重了起来:“总感觉此处有古怪。”
“可是有发现?”
“二楼雅间有人。”
时鸢闻声看向二楼雅间,并无动静。堂内人声鼎沸,二楼却宛若入夜后,无人迹,无人声,不安在她心底悄然漫延。
“香已燃尽,二人打平!”
刘管事洪亮地声音昭告今日对诗结束。
堂内有人问:“一株花,两人胜,那这花归属何人呐?”
“是啊,吕公子和张公子不分上下,那这花给谁啊?”
刘管事抬了抬手,示意众人稍安勿躁,随后道:“各位皆知我诗社与春风花圃素有往来,稍后我便差人去春风花圃再取一株芍药,如此便可同时将花赠予两位公子了,还请两位公子稍等片刻。”
刘管事此法合理公平,见今日对诗有了结果,众人皆心满意足的陆续散去,时鸢等人只得暂时跟着人往外走。
众人你推我搡,时鸢一不留神被人踩住了裙角,不知谁推了她一把,整个人一时没稳住,跌了出去,还没等她起身,后颈忽然一凉,即刻便没了意识。
苏昼本与时鸢走在一处,散场时,周围的人乱冲冲的往外走,几个男子似有急事般往外推搡着他走,他没有过多犹豫,即刻侧身让一条路,让人先走,自己则折返过来。
“阿鸢!”
时鸢没在。苏昼逆着人流往回找,此时已经没有多少人了,堂内零零散散剩着几个还没出去的人,都不是时鸢。
苏昼胸膛开始急促的起伏,他乱了分寸。
刘管事见他着急,过来搭话:“这位郎君在找什么?”
苏昼语气急切:“我夫人不见了,管事可有瞧见,大概这么高,穿了一身蓝色衣衫。”
刘管事溜了溜他的小眼睛,狡黠的笑道:“未曾看到,许是人多,从别的方向先出去了,郎君不如再出去找找?”
苏昼将管事的神情尽收眼底,他说不上哪里不适,不安将他整个人笼罩得严严实实。
此时,青玉回来找苏昼:“掌柜的,怎么了?”
苏昼咬了咬唇:“夫人不见了,去找!”
“啊?”
“快去!”
青玉赶忙往诗社外查看,苏昼也未做过多的停留,跟着他出了诗社,两人又四周寻了一圈,都不见人影。
薛宥珩从诗社出来后,在马车里等了许久,一直不见人来,心下隐隐觉得怕是出事了,正要下车去看,还未探头就被苏昼推了回去。
“发生了何事?你们脸色怎么这般难看?陆娘子呢?”
苏昼冷声回他:“不见了。”
“什么!”
薛宥珩登时瞪圆了眼,说什么也要再下车去寻,被青玉和苏昼拦了下来。
短短的时间内,苏昼已经将所有线索在脑海里捋了一遍,推他出门的几个男子,以及停云诗社管事的反应,处处透露着不对劲,他颤着声音道:“怕是还在诗社内。”
青玉和薛宥珩登时直了身子,听他细说。
“我出门时有几个男子似是故意往外推搡,转头人便不见了,那刘管事虽笑脸相迎,却认定阿鸢已经出去了,语气十分笃定,似乎想借着我心焦,让我快些离去,若阿鸢出来了,她定会找我们汇合,所以,人只怕还在诗社里。”
青玉不解:“那抓陆娘子做什么?陆娘子与诗社毫无关系啊!”
苏昼摇了摇头,但有一个猜测在他心底开始浮现,时鸢,花,或许有什么联系。
“当务之急是先找到阿鸢,你有何发现?”
青玉得了苏昼的吩咐,趁着诗社对诗的时间,悄摸对诗社周围踩点,果真有发现。
“后院有一处暗门,以树林和山石作掩护,那林子密,又有石头挡着,寻常人路过,根本瞧不出端倪,要往里走深了才会瞧见,那儿有一条小路,不知通往何处。”
“先去那儿。”
停云诗社内,刘管事点头哈腰的将吕衍舟和张铭带上了事先备好的马车,又遣散了其他人,最后让人将那朵芍药丢进了后院的泥地里,花枝折损,花瓣散落,泥泞不堪。
待吕、张二人的马车驶离后不久,又有一辆规格稍小的马车自暗门驶出,时鸢被五花大绑,蒙了眼,堵了嘴,丢在车上,整个人昏死了过去。
刘管事和另一男子坐在车上,刘管事谄媚道:“恭喜主子,今日收获颇丰,只不过这小娘子虽容貌不错,却有些瘦了,看着身子不大好,主子何苦绑她?”
赖冲抚了抚额面上的疤,阴邪道:“花还要是百花齐放,指不定哪位贵人喜欢呢?”
随即阴恻恻的笑了起来:“我观她那夫君对她宝贝的紧,若自此失了爱人,岂不叫人快哉?”
刘管事闻言,不敢多说,缩着身子一味附和,他的这位主子向来喜怒无常,手段更是令人发怵,刘管事虽存过恻隐之心,却始终不敢忤逆。
天光渐渐褪去,马车披着夜幕融入黑暗,似地府的鬼魅,吞噬灵魂。
注:“有情芍药含春泪,无力蔷薇卧晓枝。”出自[宋]秦观《春日》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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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故人(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