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宥珩花枝招展的进了停云诗社,引得路人频频侧目,阿睿跟在自家公子身后只觉得十分丢人,但薛宥珩全然不在意。
“哟,薛二公子这等眼高于顶的妙人儿,今日怎么会赏脸来这诗社?”
随后社中众人一阵哄笑。
薛宥珩是大幽镇国公的嫡次子,善武,本是家室显赫、仪表堂堂,却因想做大昭嫡长公主的赘婿被人耻笑至今,大幽很多世家子都瞧不惯他的做派,觉得他丢了大幽儿郎的脸面。
耻笑声此起彼伏,薛宥珩也不生气,“小爷近日没了乐子,正好瞧瞧你们这有何妙处?”
人群中有一公子站了出来:“薛二,你会作诗吗?只怕你一门心思全都扑在给人当赘婿上,啧啧啧,可惜了,大昭国破人亡,竟误了您当赘婿的梦想!”
“哈哈哈哈哈……”
人群中又是一阵讥笑。
“也不知大昭的嫡长公主是如何勾引的你啊?”
薛宥珩咬了咬牙,讥笑自己不要紧,但他最恨人有人侮辱他的心上人,他登时将脚边的桌子踢翻,茶壶茶盏碎了一地,社内顿时鸦雀无声。
“对诗就对诗,人都死了,说这些做什么?更何况,你们了解她吗?”
是,人死了,可薛宥珩不愿承认,他的胸口起伏不定,怒气久久未消。
今日并不是诗社摆花的日子,时鸢和苏昼仍是扮作寻常夫妻藏在人群中,将这场闹剧尽收眼底。
苏昼看了一眼时鸢,愈发觉得自己不是东西,可是,他还没有想好要如何同她解释她的身世。
一场诗对下来,与寻常诗社并无二致。
散场后,时鸢和苏昼路过薛宥珩的身侧时,他敏锐的瞥见一双熟悉的眼睛,登时胸中如惊雷乍现。
是殿下!
人潮散的很快,薛宥珩还来不及叫住人,就寻不见那人的身影了。他忙追出诗社透过层层人流,找寻那令人日思夜想的心上人。
阿睿紧紧跟在自家公子身后,险些被人流冲散。
“公子!”
“阿睿,我看见殿下了。是她,一定是她!”
阿睿无语问青天,他觉得薛宥珩已经病入膏肓了,但他不敢同他说,大昭长公主殿下已经亡故了,自己只能在一旁干着急。
“阿睿,你快帮我找一找,一个穿着蓝色衣裙的小娘子。”
阿睿无奈,只得去寻。
残阳褪去,薛宥珩寻着路人的指引找了几个小娘子都不是,万古城那么大,人流散开,如鱼入深海,正当他心灰意冷的时候,阿睿跑着回来了。
“公子,还有一人符合你的描述,有人见往东边的小巷子去了。”
薛宥珩登时又有了力气,起身就要去寻,却被阿睿拦住了。
阿睿支支吾吾了半天,才有些不忍心的说:“公子,那人只怕不是你要寻的人,那女娘已经成亲了。”
薛宥珩扣紧了指节:“成亲了也要去看。”
出了停云诗社,时鸢并未与苏昼回落脚的小院,她怕出来久了,引郑府的人起疑心,便先回郑府了。
门下的灯笼在晚风的轻拂下荡了荡,薛宥珩还是鼓足勇气叩响了时鸢家的木门。
“吱呀——”
开门的是一个年轻郎君。
薛宥珩愣了,那女子真的嫁人了吗?
苏昼亦愣了,他为何会寻到此处?
薛宥珩有些心虚和尴尬:“我找住在这里的娘子……”
阿睿在一旁看的心惊胆战,生怕自家公子挨一顿暴揍。
苏昼不想与他说话,即刻就要关门,不料,薛宥珩这厮脸皮过厚,竟伺机从门缝里冲了进去,他力气颇大,苏昼一不留神没拦住他。
“站住!”
苏昼恶狠狠的喊了一声。
等等,这声音怎么如此耳熟?薛宥珩回过头来开始重新审视苏昼,刚才光线昏暗,他未看清此人的模样,如今借着院子里的灯再细细一端详,他……还是不认识。
“出去!这里没有你要找的人。”苏昼又朝他喊了一声。
又一声,薛宥珩仍觉得十分熟悉。
苏昼见他不走,便要上前来赶人,两人登时撕扯在一起,互相往外推搡,扭打间,薛宥珩终于想起这熟悉的声音像谁了。
“苏昼!”
苏昼即刻停了手,他停在原地,有些心惊。
“果然是你!同你在一起的女子,是殿下吧!”
苏昼未应他,胸口却开始微微起伏。
苏昼的反应给了薛宥珩想要的答案,时鸢还活着真是再好不过了。
“殿下人呢?我要见她。”
“她不在这儿。”
数年过去,苏昼这臭脾气,还是不会给人好脸色,薛宥珩有些烦了,转头他便想起一件天大的事,结巴道:
“你……你与殿下成亲了?”
“是又如何?你还不快走!”
薛宥珩这下是真的怒了,他压抑了许多年的怒气此刻要通通发泄出来,他揪住苏昼的衣领,眼尾开始泛红:“凭什么?是你先放弃了她,为什么她还会嫁给你?”
薛宥珩的话让苏昼的心开始刺痛,苦痛自心底浮上咽喉,他哽咽了:“我……没有!”
“没有?当日的决选,你为何不来?殿下一直在等你……”
说及此,薛宥珩声音发颤:“你既然不来,她便会将册封驸马的宝册给我,就差一点儿,你偏偏又同叛军一同出现。”
“你那日去做什么了?”薛宥珩带着恨意反问。
苏昼不知该如何作答,如果有可能,他希望那天的事永远没有发生,泣血之情,锥心刺骨。
漫天的血色从死寂的回忆里出现,模糊了苏昼的双眼,他像一个腐朽的木偶僵在原地,任由薛宥珩怎么推搡都不还手。终于,苏昼心底的痛如洪水般决堤,眼泪滑下,他带着绝望与恨,如死人般开口:“阿窈……死了,决选那日,阿窈……死了。”
薛宥珩怔住了。
苏窈是苏昼的亲妹妹,同他一起在大昭为质。
“怎么……会?”
薛宥珩难以置信,那个如白雪团一般可爱的小女娘,死了?
薛宥珩终于收敛了自己的怒气,他同死寂的苏昼一起跌坐在院中的石阶上。
明月高照,月光凄凄。
直到后半夜,苏昼才同这位昔日的朋友说了时鸢的近况。
“你的意思是她不记得过去的事了?”
“嗯,未想好怎么同她讲。”
“那先做好眼前事,我帮你们。”
“薛二?”
薛宥珩挑了挑眉:“你既然在停云诗社已经见到我了,怎么不问我为何去那儿?原也是要查那诗社的。”
“你……”
“放心吧,先好好休息,明日再谈。”
翌日清晨,苏昼刚刚打开家门,薛宥珩早就咧着个嘴等在门口了。
“苏……”
未等他说出口,苏昼赶忙咳了两声,示意他打住。
薛宥珩反应过来,马上改口:“嘿嘿,刘兄!早上好!”
叫的是苏昼的化名刘大。
“今日去哪儿?”
“看铺子。”
“你们真开了铺子?”
“唉,什么铺子?你跟我说说呗?生意怎么样?你别走那么快啊,等等我!”
薛宥珩吵了一路,到了灼华坊也停不下来。
苏昼恼了:“薛公子,你这等身份实在过于扎眼,你别在这待着了。”
薛宥珩不想走,走了就很有可能丧失见到时鸢的机会。
“怎么了?我来这买胭脂,不行吗?”
苏昼白了他一眼,自己理货去了,只能让青玉将他请去里间呆着。
待日头快下山,苏昼才来见他。
“薛公子还不走?”
薛宥珩扬起笑脸:“我想见她,你带我见她一面。”
“干嘛?”苏昼双眉一横,面若冰霜。
“哼,我知道她在郑府,鉴于她忘却了前尘,我若贸然去见她,只怕会吓到她,所以要你引荐。”
苏昼后牙都快咬碎了,他只想将眼前这男子扔出去。
薛宥珩瞧着苏昼的神色,愈发得意:“你们真的成亲了吗?我看未必吧?”
他挑了挑眉:“你我又在同一位置了。我这次,未必会输你,毕竟,我不要脸面。”
“滚!”
薛宥珩挑衅成功,心情大悦:“对了,明日停云诗社会摆花,可别错过了。”
说完,便大摇大摆地走了。
当晚,苏昼又悄悄潜入了郑府,时鸢正在整理床铺,他来的悄然无声,默默倚在窗边看着她。
“苏大人?你在哪儿做什么?当心被发现了!”
时鸢回过头来就见一黑影,待看清是苏昼,只觉他今日行事较往日来说十分差劲,连自身安危也不顾及,她当即飞速将他拉进屋来。
苏昼进了屋开始沉默,他反复思忖着薛宥珩的话,突然没头没脑的说了一句:
“我是不是吓着你了?”
薛宥珩此人大大咧咧,行事不拘小节,在知晓时鸢的近况后会担心贸然见面会吓到她,实乃心细如发。可反观自己,在上京、在朔城,对时鸢威胁、恐吓,实乃混账!
“?”
“哦,在上京城还有朔城的时候,我太凶了。”
苏昼的态度极其乖巧,叫人诧异。
时鸢浅浅一笑:“苏大人那时确实很凶,但我伏低做小是为了保命,我当然怕,但不是怕你,是怕我的小命因惹怒大人物而白白丢掉。”她说着凑到苏昼的眼前,看着他的眼睛,眸光轻轻跃动。
苏昼突然对她有了异样的情绪,他自以为他很了解她,其实不然,她可以是高高在上的长公主殿下,亦能在困境迸发出求生的勇气。
“不过,苏大人也没那么坏。”
苏昼呼吸一滞,他悄悄捏了捏自己的指节。
“明日停云诗社摆花,吕衍舟或许会去。”
“嗯,我知道了。”
晚风拍打着窗棂,窗纸发出轻微的摩擦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