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便……引蛇出洞。”
时鸢说的坚定。
郑宛妙突然觉得自己疯了,会相信一个胭脂铺掌柜娘子的话,此刻,她觉得自己可笑也可悲,她悲怆的干笑了两声。
“陆娘子想如何?”
“只要做过的事,必然会留下痕迹,只怕要再费些心思从其他地方下手,小人恳请娘子给些助力,其他的我去办。”
“好,我倒要看看你能掀起多大的浪花。”
出了听雪院,时鸢的里衣早已湿透,自进了听雪院后,她胃里就烧的厉害,不知是病体初愈,还是郑宛妙的表现让她的心弦一直处于紧绷的状态,此刻,她的心跳声清晰可闻,人也有些脱力。
待回到住所处,推门,苏昼不知何时坐在了屋内,他慌乱的将一方破损的帕子拢入袖中,时鸢看的分明,上面绣有鹞鹰纹样。
“苏大人,你何时来的?”时鸢扯出一个假笑。
“没多久。”
“何事?”
苏昼自怀中掏出一只瓷瓶,递给时鸢。
“晏乔给你新配的药。”
自来了万古城,晏乔之前配的药早就没了,时鸢的头痛心慌之症也未在复发,是以她便将这病抛之脑后,如今,突然给她一只药瓶,倒叫她有些无措。
苏昼瞧出她的迟疑,解释道:“晏乔刚来,很多事不熟悉,要配药也并非一时便能配成。你在灼华坊时他已替你号过脉,本无复发之势,可你在郑府落了水,暑热未尽,便头痛发热,是以我让他加紧配药,你的身子还是调理着为好。”
时鸢接过瓶子,指尖扣了扣瓷瓶底部。
“怎么?不愿吃药?”
“自然不是,晏大哥的医术我自是信得过。”
时鸢将瓷瓶收好,坐到苏昼对面。
“对了,左大娘女儿的胭脂你得尽快送去,别误了人家的婚期,现下你守着铺子,可别忘了。”
左大娘是时鸢在灼华坊的客人,前些日子向她定了一盒胭脂,因她入了郑府便没法亲自去送。
“你说什么?”
苏昼瞪大了双眼,双眉紧蹙,震惊的看着时鸢。
“怎么了?”
“左大娘的女儿半月前已经出嫁,胭脂是你亲自送过去的。”
话音落,苏昼修长的指节紧紧攥住了桌上的茶杯。
是吗?原来她又忘了,还以为吃了晏大哥的药,自己记性不好的毛病会好一些。
时鸢苦笑了一声,给苏昼倒满茶:“苏大人不必气恼,我确实有记性不好的毛病,没误了事便成。”
记性不好?她怎么可能记性不好?她的父亲可是将她当做唯一继承人来培养的。那么聪慧的女子如今竟会自嘲“记性不好”。
似浸入冬天的冰水中,寒气入肺,是惋惜,是心疼。
时鸢饮了茶,将话锋一转:“我今日见到郑二姑娘了,她果真不似外人眼里的那样。她这么做,全是为了郑大姑娘。”
“与郑府定亲的那个吕太傅之子吕衍舟纠缠二姑娘未果,便转头想对大姑娘下毒手,二姑娘是为了她姐姐,她同我说吕衍舟人面兽心,是个人渣。”
“嗯,但事情未明,我们还需谨慎。”
“所以得查。”
“你就如此相信郑二姑娘的一面之词?”
苏昼将话点到此处,郑宛妙悲怆的样子又浮现在时鸢的脑海里,她怔了怔。
“苏大人未见过二姑娘那时的样子,看了,只会叫人心疼,若我有姐妹,只怕会比她更癫狂。”
阿鸢——
临安寺上被剜去双目的女子如闪电般忽然浮现在时鸢的脑海里,很快又消失不见。
针刺般的疼痛击穿时鸢的脑袋,她本能的捂住脑袋,衣袖带倒了桌上的茶杯,摔在地上四分五裂。
时鸢的动作吓了苏昼一跳,他起身扶住时鸢:“怎么了?”
时鸢轻轻摇了摇头,下一瞬便没声了。
苏昼慌了,他想将时鸢先带到床上休息,可时鸢拒绝了,她抬起头,朝苏昼扯出了一个极为难看的笑。
“没事,许是身体未大好,方才就是忽然头痛,现下已经没事了。”
苏昼仍停在原地,神色凝重,看得出他全然不信时鸢的这番说辞。
时鸢轻轻扯了扯他的衣袖,脸上携着浅浅的笑意:“苏大人,坐嘛,真没事了,嘿嘿,你坐,我话还没说完呢。”
苏昼无奈,只得坐回原位。
“我同郑二姑娘要了人手查此次的事,大幽的人在大幽行事也方便些,你就暗中助力,切不可暴露你的暗哨。”
她连这个都考虑到了,苏昼有些意外,为了知晓身世她竟能做到如此地步,转而便只剩下愧疚。
“你如此帮我,倒叫我不知说些什么了。”
“那苏大人先回去吧,我想歇息了。”
“好。”
时鸢如此行事,并非全然为了苏昼,苏昼的闪烁其词早就叫她生疑了,是什么样的朋友,连家住何处,父母亲人是谁,都不愿告知,她可以为了众人的安危,先将自己的事往后放一放,可若是寻常人家,为何不能告知于她?她怀疑、无措,若离开苏昼,还有谁会知道“时鸢”这个名字?
疑虑就像一颗带有愁怨的种子,一旦种下就会肆意疯长,时鸢常常在深夜半梦半醒间怀疑,苏昼是否在骗她,既然苏昼不愿说,那她就顺着这条线查下去,或许总能寻得一丝线索来填补她丢失的过往,即为了他,也不全是为了他。
苏昼临走时,又问了时鸢:“你是如何说服郑二姑娘替她办事的?”
“自然是将自己当做砧板上的鱼肉送给她宰割了。”
又是这招,苏昼不知想起了什么,浅浅一笑,随后悄然离开了郑府。
翌日,凌云拿了郑宛妙的令牌来找时鸢。
“陆娘子,这是姑娘的令牌,只不过能调动的人不多,但你放心,这些人全是姑娘往日用惯了的人,善探查,善追踪,旁的姑娘会再想办法。”
“好,我知道了。”
凌云离开后,时鸢以令牌召来了郑宛妙的暗卫。
暗七是为首的领队,他身形颀长,精明健壮。
“奉二姑娘之命,全凭陆娘子吩咐。”
“好,你去盯着吕衍舟,看他在做什么,事无巨细,全都要告知于我。”
随后三日,暗七便再也没有出现在时鸢面前,而她也同往日一般,安静的呆在郑府,如其他下人一样,时时等候传唤。
三日后,时鸢向柳芳告假回了一趟灼华坊,当晚,暗七便来了。
据暗七所报,他们整整盯了吕衍舟三日,他作息正常,除了筹备与郑大姑娘的婚事,就是与同窗品茶论诗,喝酒聊天,常去的不过就是几家茶肆、酒楼、诗社。
除了近几日的线报,暗七还一并交上了过去一年郑宛妙让他们记录下来的册子,但单从册子上看,看不出任何异样,据暗七交待也暗中跟踪过吕衍舟,但此人行事如表面一样,十分干净。
时鸢一行人翻看册子到后半夜,看吕衍舟的行迹,每月所去的地方基本相同,次数也基本相同,看上去像每月固定安排好的计划。
青玉扔了手里的册子,揉着眼睛,鬼哭狼嚎:“不看了,不看了,还让不让人活了!”说完,在凳子上扭成了一条蛆。
苏昼狠狠瞪了他一眼:“不看就出去!”
青玉也不恼,开始撒娇:“大人,这吕公子洁身自好,身为世家子既不流连秦楼楚馆,也不逛赌坊黑市,这做派已强出许多人了,您在上京时也做不到吧!”
此话一出,其他人翻册子的手都顿住了,时鸢悄悄瞥了苏昼一眼,似乎听到了什么八卦。
苏昼顶了顶后槽牙:“你的意思是我沉溺于青楼和赌坊?”
周遭陷入死寂,呼吸声清晰可闻。
青玉这才觉得自己说错话了,马上换了一副讨好的嘴脸:“不不不,我们大人英明神武,您那是为了查案!查案!”
然后又对着时鸢着重强调了一遍:“查案哦,没干别的!”
随后青玉又拿起册子,翻了一会儿,开始独自嘟囔抱怨:“春晖茶馆、阳春酒楼、停云诗社,好好的太傅嫡长子,还月月去诗社,在家读不够?还要出去读?脑袋瓜子也不嫌疼?这么爱读书吗?”
停云诗社?青玉的话落在耳中,让时鸢和苏昼一下子警觉忽略了什么,二人异口同声:“诗社?”
“是啊,自己的亲生父亲那可是皇子太傅,要换做是我,那有什么学问上的问题直接请教自己的父亲便是了,去什么劳什子的诗社,一月还去上四五回,日日同那些人对诗论道,只怕也要腻了,算了,我是粗人,不爱读书,或许有什么乐趣,我无法体会,不过这些食肆酒楼,若有机会还真想去试一试。”
时鸢和苏昼对视了一眼,心中各自有了猜测。
“吕衍舟是读书人,若要行不轨之事,那以诗社掩人耳目,便很难让人起疑。”
苏昼赞同的点了点头,又翻看了册子,吕衍舟会去不同的诗社,可去的最多的便是这停云诗社。
“那便先从停云诗社查起。”
经查证,停云诗社五年前开起的一家诗社,原本籍籍无名,因收留赶考的考生开始小有名气,后从诗社里出了一个状元郎,开始名声大噪,万古城里许多富家子弟、名人雅士都喜欢到那儿切磋学问,且有一条规矩:诗社每五日会在门前放一株鲜花,对诗胜者可将其带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