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鸢在郑府将养了两日,柳芳着人照顾的细致,身体好的很快,婚期将至,郑府的下人们全都在有条不紊、紧锣密鼓的筹备着。
用过午饭后,郑宛婧唤了时鸢,要做妆容筹备,步月来接时鸢时,脸色比两日前好了不少,甚至多了几丝愉悦。
“步月娘子今日心情不错?”
步月眉尾微微上扬,悄悄道:“二姑娘被夫人关了禁闭,许是死心了,竟两日未闹腾了,她院里也很安静,我们姑娘总算能安心筹备婚事了。”
“原来如此。”
“陆娘子病体初愈,我家姑娘心里实是过意不去,你且安心养着,一切花销由郑府担着。”
时鸢在郑府住下后,因入郑府的人的皆要登记存档,是以她便报了陆棠这个名字,而后郑府的人便不再唤她掌柜娘子,皆唤她一声陆娘子。
时鸢随步月抵达郑宛婧的屋子时,她仍同上次一样,在地坪窗的栏杆前看那一池残荷。
“姑娘,人来了。”步月轻唤一声。
郑宛婧转过头来瞧她们,随后提了裙子端坐到妆台前。
时鸢也不多话,只是就郑宛婧的样貌给出妥贴得当的妆容建议,又亲自上手替她梳妆,忙活了一下午,最终敲定了出嫁那日的妆容。
日头落了大半,院里的残荷被风吹的东倒西歪,有一支残花被风吹落,掉入水中,荡起水声,引得郑宛婧探头去看。
时鸢同她一道望了望那残荷,又看向郑宛婧的背影,轻声道:“大姑娘若喜欢荷花,可以将种子带走。”
郑宛婧怔了一瞬,以无人察觉的目光,斜过眼瞥了时鸢一眼。
她声音温婉:“陆娘子为何这样说?”
“小人第一次来这儿时,大姑娘便在看这池残荷,今日亦时如此,姑娘因是喜欢的紧,若一池带不走,那便将种子带走,有种子在,便有再开花的一天。”
郑宛婧的心神微微荡漾,父母疼爱,她可以带走所有她想带走的物件,除了这池荷花。
她自小就爱荷花,这池塘是专门请匠人修葺的,而塘里的荷花是妙妙带着丫鬟亲自为她种下的。
她永远忘不了荷塘刚完工的第二日,她被一阵叽叽喳喳的人声吵醒,推开门,郑宛妙挽着衣裙,带了一群丫鬟,扎在塘里种荷花,泥糊满了她的手脚,连脸都沾了泥,活脱脱像个小花猫,她却全然不在意,笑得明媚灿烂:“阿姐!”
说完,还甩了甩手里的种子,淤泥如雨点般飞溅到周围的丫鬟身上,弄的众人“咯咯”作笑。
往后寒暑四季,满池荷花,花开花谢一直陪着郑宛婧,如今她要出嫁了,若妙妙能陪着她便好了。
时鸢的话戳中了郑宛婧的心事,她微微点了点头:“陆娘子的主意,甚好!”
白皙的脸上扬起浅浅的笑意,或许,这是郑宛婧与妹妹最后的牵绊。
忙完后,时鸢独自一人折返休息的小院,忽然,一侍女匆匆忙忙自时鸢身侧经过,还塞了一张纸条,时鸢还来不及喊住她,小丫头就跑不见了。
时鸢打开笺纸,只有一行清秀的小字:邀陆娘子听雪院一叙。
听雪院是郑宛妙所居的住所。
时鸢弯了弯唇角,郑宛妙没让她失望。
当日,发现郑宛妙与陌生男子私会后,她顺手拔下头上的一只素银簪子扔到了石路旁的草丛里,若想同郑府的关系更近一步,那么势必要再会一会这个郑二姑娘。
前两日,听雪院毫无动静,时鸢还以为这次的计划落空了,万幸自己做的还算明显。
时鸢避开郑府的下人,悄摸进了听雪院后,凌云便将她带到郑宛妙的屋里,随后房门落了锁。
郑宛妙的居所风格与郑宛婧大相径庭,相较温婉贤良的郑大姑娘,郑二姑娘闺房的风格从摆件到家具,都张扬很多,富丽且大气,除了堂内的那副蜻蜓立荷图。
郑宛妙坐在堂内的圈椅上,她双目通红,眼下乌青,发髻没有往日齐整,周身散发着一股死寂的气息。
“叮——”
一只素银簪子被她利落地扔在地上。
时鸢轻呼一声,故作惊讶状。
“你那日看到了什么!”郑宛妙声音凄厉。
时鸢后退两步,颤着声音回道:“小人不知二姑娘在说什么?”
“这发簪是你的吧?”
“是,小人前几日进府后就不知道掉到什么地方去了,原是被二姑娘捡到了。”
“不许笑!”郑宛妙愈发愤怒。
“若你不说实话,我这次就不是吓唬你那么简单了。”
她的凄厉与愤怒让四周陷入死寂,不知怎的,时鸢竟对她生出一丝悲悯。
“二姑娘赎罪,小人当日是无意撞见的,你放心,小人绝不会说出去!”
“你果然看到了!”随后,郑宛妙抖动双肩,狂笑不止,她娇俏的面庞变得狰狞、扭曲,好似一朵被踩进烂泥的月季花,她哭了,眼泪混在笑里,让人心颤。
郑宛妙抽噎着,嗓音颤抖:“我该杀了你吗?可你……并没有错。”
她的眼泪止不住的滴落。
时鸢的心口酸涩,眼前女子的失态让她震惊,或许她从不是人前那样。
“二姑娘?”
郑宛妙擦了一把泪,反问:“你不怕我真的杀了你?”
时鸢轻轻摇了摇头:“我只是觉得……你很痛苦。”
你很痛苦。
郑宛妙怔住了,人人都说她是疯女人,从未有人觉得她很痛苦。
“你……”郑宛妙哽住了。
随后,郑宛妙开始喃喃自语:“那又如何呢?你们都不信我,就因为他是吕太傅的嫡长子,现在没人能帮我了,没有人……”
“二姑娘,或许我能帮你?”
郑宛妙抬眼:“你知道是什么吗?就说帮我!倒不如好好想想你的事是否会累及自身!”
时鸢伏了伏身子:“既如此,小人想替自己挣一条生路。”
“即便二姑娘现下不处置我,日后出了郑府,小人也不安心啊。若能成,便帮了二姑娘您,若不能成,小人横竖是得罪您了。”
时鸢将自己的把柄完完整整的摆在郑宛妙眼前。
郑宛妙动摇了。
沉默片刻后,她开口:“你要如何帮我?”
“那得看二姑娘所烦之事是为何了?”
气度从容,回答冷静,眼前的女子怎么看也不似混迹于市井的平凡女子,郑宛妙再怎么崩溃,如今心绪平复,也觉察到一丝异样,但她来不及细想了,这似乎是事发以来,唯一一个主动说帮她的人,或许还能试一试,婚期未到,阿姐还有救。
经历了一番思想斗争,郑宛妙还是开了口:“这件事若办不成,只怕会要了你的命!”
时鸢轻轻一笑:“我撞见了二姑娘的丑事,二姑娘就不会要了我的命?”
冷不丁被人噎了一句,郑宛妙有些可气。
“是我阿姐的未婚夫,吕衍舟。他不是个好人……”
说起吕衍舟,郑宛妙的胸口开始起伏,似是隐忍了许久。
“从前,我被长公主殿下选中入宫做她的伴读,我们在文华殿读书,除了公主,还有皇子及入宫伴读的世家子。”
“就是在那时,我被吕衍舟缠上了,他表面文质彬彬,背地里却引诱我通奸!她见我不同意,便在我的茶水里下药,是宫里一个小宫女撞见了并提前告知于我,才躲过一劫,可事后,他却找人将那宫女溺死在宫里的莲花池内。我苦于没有证据,无法揭穿他,是以他竟将手伸到我阿姐身上,伺机在宫宴上与我阿姐结识,又耍了手段,哄骗我阿姐死心塌地的爱上他。”
说及此,郑宛妙的声音开始颤抖。
“可这还不够,他仗着太傅嫡长子的身份,向陛下求了赐婚的圣旨。他就是为了报复我,他口口声声说着我不识趣,要我阿姐替我还债,我呸!天下哪有看上了女子就要强抢的道理,真是禽兽不如!起初,我父亲母亲也愿信我,我便在宫宴上差人引他私会,想让众人瞧清他的面目,可他狡猾谨慎,并未出现,来的是另一个醉了酒的纨绔子弟,幸而当时周围安排了人,才没出事。此后,我父母不再信我了,吕衍舟这个禽兽,人前装的极好,竟查不出一丝错处。我没办法了,只能破坏阿姐的婚事,希望她能死心。你那日撞见的男子便是他,他不过想发泄他那见不了光的可怜自尊心罢了!”
郑宛妙一口气说了很多话,语气透露着绝望,神情也愈发悲怆。
时鸢听了来龙去脉,心似巨石沉了下去,郑宛妙虽是闺阁女子却生生背负了许多,如此,她的癫狂,只不过是背负真相的无奈之举。
“陆娘子,能替我毁了他与阿姐的婚事吗?”
时鸢摇了摇头。
“你!”郑宛妙觉得自己白废了口舌,险些晕过去。
“若毁了婚事,那大姑娘与世人就不会再知道吕衍舟的真面目,郑府还会背上欺君的罪责,你与大姑娘的姐妹情义只怕也要断了。”
“你待如何?自上次他未中计,他便按兵不动,从前的事也处理的干干净净,想揭发他的真面目,只怕不可能。”
“那便……引蛇出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