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风过境,世界大病初愈,空气透着脆弱的澄净。
晨光穿过残留的湿气,在窗棂上投下明亮而柔和的光斑。
“那些书我可以看吗?”鹿书林指着书架上几本厚重的天文图册和科普著作,目光却落在正在整理手包的安逸身上。
安逸拉上拉链的动作顿了顿,抬头:“怎么突然对天文感兴趣?”
在昨天之前,也许更早,安逸一直觉得星空的深邃和宇宙的浩渺才称得上浪漫。
尤其是黑洞吞噬光芒的刹那。
而就在这普通的清晨,餐桌上并列的咖啡和牛奶,抱着毛球满地打滚的小猫,竟比爆炸的星云更让人心跳停滞。
在生活的褶皱里,埋着比超新星爆发更璀璨的永恒。
她们有很多不同,甚至相悖,可爱不需要像发射器对接般精密恢弘,彼此都更加明白,真正的引力来自毫不费力的贴近。
她含糊地应了一声:“嗯…就,随便看看。”
总不能说是因为你喜欢吧?
那些深奥的星图、遥远的光年,因为眼前这个人似乎也变得触手可及。
随即,一个被遗忘的念头猛地跳出来:“啊!你等我!”
她转身快步跑回卧室:“我给你带了礼物,参加活动时看到的,特别适合你,差点忘了!”
安逸被她突如其来的急切逗得唇角微扬,依言停在玄关处:“什么礼物?”
“你等着,不许看!不许跟过来!”鹿书林的声音从卧室传来,带着雀跃。
“好,我就在这。”安逸纵容着。
很快,鹿书林拿着一个精致的丝绒盒子跑回来,看到安逸果然乖乖地闭着眼站在门口,清晨的光线勾勒着低垂的眼睫,那副全然信任的姿态让她心尖发软。
“别偷看。”她轻声叮嘱,屏着呼吸,小心翼翼打开盒子,取出那条她第一眼就觉得与她气质无比契合,泛着珍珠光泽的银灰色真丝丝巾。
“是什么?”安逸闭着眼问,声音带着笑意。
鹿书林踮起脚,柔声道:“你低头。”
安逸顺从微微低头,鹿书林展开丝巾,轻轻绕过她修长的天鹅颈,丝巾的微凉触感贴上皮肤的瞬间,安逸的身体骤然僵硬,如同被无形的电流狠狠击中!
她猛地睁开眼,原本平和的眼神瞬间被一种近乎惊骇的空白和恐惧攫取,几乎是粗暴地、完全不受控制地一把将丝巾从脖子上扯了下来,动作快得带起一阵风,呼吸变得急促而浓重,胸膛剧烈起伏,脸色在刹那间褪得煞白。
“怎么了?你...”鹿书林被这剧烈的反应吓得倒退一步,手中的丝巾盒差点掉落,困惑和不安攫住了她。
她从未见过这样的安逸,那瞬间的恐慌如此陌生,刺眼。
时间凝固,安逸急促地喘息着,眼神里的惊涛骇浪迅速退去,快得像从未发生过,她用力闭了闭眼,再睁开时只剩下惯常的平静,还有一丝刻意的轻松。
她避开鹿书林探究的目光,弯腰捡起掉在地上的丝巾,有些僵硬地塞回她手中的盒子。
“哦,”她清了清有些发紧的嗓子,“我…从来没带过丝巾,不太习惯脖子上有东西。”
她甚至扯出一个极淡的笑容,试图驱散空气中弥漫的尴尬和不安:“抱歉,吓到你了?还是谢谢你,心意我领了。”
鹿书林看着她脸上那几乎完美的掩饰,心头却像堵了一只浸了水的玩偶,沉甸甸,湿哒哒。
那瞬间的惊惧绝不是简单的不习惯。她张了张嘴想说点什么,最终只是讷讷地:“对不起…我不知道...”
“没事,”安逸打断她,语气更柔和了些,“真的没事。别多想。”
她抬手,习惯性地想揉揉她的发顶,却在半空中顿住,最后收回:“我先走了,赶飞机,你下午活动也顺利。”
门在安逸身后轻轻合上,隔绝了楼道的光线,也隔绝了离去的身影。
鹿书林独自站在骤然安静的玄关,手里还捏着那个装着丝巾的盒子,上细腻的丝绒触感此刻却像带着刺。
驶离中粮的车辆汇入了清晨苏醒的都市脉搏,台风洗劫后的天空呈现出一种异常纯净的湛蓝,低垂的云絮被拉扯得丝丝缕缕,像被精心梳理过的羽毛。
车轮碾过湿漉漉的路面,空气中弥漫着雨水冲刷后草木泥土的清新气息,沁人心脾。
车子驶上滨江大道,黄浦江在眼前铺展开来,江面开阔,水流似乎比往日更急,裹挟着上游冲刷下来的些许断枝残叶。
浑浊的江水在朝阳的照耀下,折射出大片跳跃的碎金,几艘早行的货轮沉稳地犁开水面,留下泛着白沫的尾迹。
对岸那些标志性的摩天楼群,玻璃幕墙被阳光擦洗得锃亮,清晰倒映在江面,像水底也藏着一个同样繁华的城市。
江风带着湿润的凉意从半开的车窗涌入,吹拂着安逸的脸颊。
她靠在椅背,目光掠过江岸,堤岸上有步伐轻快晨跑的年轻人,有推着婴儿车缓缓散步的老人,咿咿呀呀的孩子,有穿着工装正在仔细清理着台风肆虐后留下的痕迹的工人,扶正倾斜的护栏,清扫被风打落的枝叶的环卫。
晨光慷慨地洒在江面上,洒在行人的肩头,洒在每一片努力舒展的绿叶上。
心底深处那因丝巾触碰而骤然掀起的惊悸与冰冷,仿佛被这广阔江景和蓬勃生机悄然熨帖、抚慰。
这个世界,纵然有无法言说的阴影蛰伏在记忆深处,却也依旧慷慨地向她展露着它的包容、坚韧和...爱意。
因为一个人的存在,她才开始看清晨江面的碎金,看路旁努力绽放的小花,关心日升日落,尝试一杯加了糖的拿铁究竟能甜到什么程度。
这份笨拙而温柔的探索,是不是本身也是一种无声的治愈。
她穿行在冷漠和放逐里,没了生气,周遭只有无尽的寒意,冷得让人不敢靠近。
她是极致的悲观主义者,因为另一个她,而拥有了乐观的种子,只待一个春天,发芽破土,迎风摇曳。
阿林是她的蓝调时刻,短暂、暧昧,却足以照亮她灰暗的底色。
可是阿林,她的阿林,许她春明,不过是不知她的晦暗...
门关上的轻响,似乎还在鹿书林耳边回荡,她慢慢走回客厅,坐在沙发上,手里无意识地摩挲着那个丝绒盒子。
下午,路文文准时来接鹿书林去参加外地的品牌活动,车内气氛因鹿书林有些心不在焉而略显沉默。
她望着窗外飞逝的街景,犹豫再三,还是忍不住开口:“文文,你来公司几年了?”
“嗯,跟着陈霜2年,跟着书林姐你快三年了。”路文文专注地看着前方路况。
“那...”鹿书林顿了顿,斟酌着措辞,“你见过安总戴丝巾吗?或者...项链之类的?”
路文文从后视镜里瞥了她一眼,似乎有些意外,她认真地回忆了一下:“丝巾?好像还真从来没见安总戴过……项链、领带?好像也没有,安总出席正式场合最多戴个袖扣,平时就是衬衫西裤,很简洁。”
鹿书林的心又往下沉了沉,印证了她的观察:“那...戒指呢?我看她有很多宝石戒指。”
“对,戒指是有的,而且品位很好。”路文文点头,“但脖子上,确实从来没有任何装饰物,安总好像一直是这样,不喜欢那些束缚吧?”
她试图给出一个合理的解释。
“一直是这样…”鹿书林低声重复着,心中的疑团却越滚越大。
路文文察觉到她的沉默和若有所思,从后视镜里又看了她一眼:“怎么了书林姐?”
“没事,我就是送礼没送对。”鹿书林勉强笑了笑。
“哎呀,你别忘心里去,我进公司从来没有见过安总戴丝巾,不仅是丝巾,围巾,围脖,项链…安总真的就是不喜欢这些而已。”
车子驶离城市,奔向远方。
年度时尚盛典活动的After Party在一家俯瞰城市璀璨夜景的顶级酒店宴会厅举行,水晶吊灯绚烂夺目,香槟塔流淌金色液体,衣香鬓影间是浮华的寒暄与不动声色的较量。
鹿书林穿梭其中,礼貌地回应着认识或不认识的人的招呼,脸上挂着得体的微笑,心里却觉得有些无聊。
这些应酬,远不如安逸书房里那些沉默的天文书来得有趣,想着早上她那瞬间煞白的脸和强装的镇定,心口那根刺又隐隐作痛。
直到慈善拍卖环节开始。
前面的拍品,限量手袋、珠宝、艺术品都未能引起她的兴趣,她有些心不在焉地晃着杯中的气泡水,直到拍卖师捧出一个精致的玻璃匣,里面静静躺着一件古朴的黄铜仪器仿品。
“接下来这件拍品,是清代女天文学家王贞仪女士曾使用过的星盘仪的精美复刻...”拍卖师的声音带着一丝庄重。
鹿书林的呼吸微微一滞,王贞仪!那个在封建时代仰望星空、写下《月食解》的传奇女子。
她几乎是立刻坐直了身体目光紧紧锁住那件在灯光下泛着温润金属光泽的仪器。因为安逸提过,她还专门百度研究了。
安逸书架上那些厚重的天文书,那晚带着她探索星空的画面瞬间闯入脑海。
她想要它。
起拍价不高,鹿书林毫不犹豫地举牌,然而,斜前方一位穿着高定礼服、戴满珠宝的女士也似乎对它产生了兴趣,紧跟着加价,几个回合下来,价格已远超其本身价值。
周围开始有窃窃私语,目光聚焦在这两位竞拍者身上。
鹿书林能感觉到那位女士投来的、带着些许较劲意味的目光,她微微蹙眉,不是为了斗富,而是这件东西,她莫名觉得应该属于自己。
当对方再次加价时,鹿书林深吸一口气,在拍卖师即将落槌的瞬间,直接举起了手中的牌子,清晰而平静地报出了一个让全场静默数秒的数字。
另外,她抬起右手手指并拢,高举过头,宣告绝对的志在必得。
槌音落下,星盘复刻仪属于鹿书,掌声响起,带着惊讶和探究,她松了口气,嘴角终于露出一丝真心的笑意。
完了,怎么和方女士解释?
诶,先不管,那个人收到这个一定很高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