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哇哦,大手笔啊,鹿小姐。”一个带着点俏皮和自来熟的声音在身边响起。
鹿书林转头,看到一个年纪与她相仿,粉色长发,穿着前卫大胆的少女,正笑盈盈地看着她,眼神灵动狡黠:“我是明晴,明菁是我姐姐。”
鹿书林恍然,难怪刚才对方主动来打招呼:“你好,明小姐。”她礼貌回应,“我知道你,在加拿大读书?”
明晴无所谓地耸耸肩,晃了晃手中的果汁杯:“那是上个月的事儿了,我现在退学了。”
看到鹿书林眼中一闪而过的惊讶,她笑嘻嘻地补充:“哎呀,反正也没差啦,想做的事儿很多,不想在学校耗着了。”
她话锋一转,目光落在鹿书林今晚的礼服上,带着专业的评判和欣赏:“Ronald van der Kemp?还是特别定制款!安总对你可真舍得下血本啊!这身太衬你了,有种古典又先锋的矛盾美感,绝了!”
大学之后,鹿书林才知道,原来世界并不美好,是身边的人为她一次次编织了美丽的梦。
而校园的那点挫折比起社会的毒打不值一提,但她又幸运的遇到了安逸,再一次掉进了安逸为她修筑的藩篱。
所以她天真,简单,与人和善,谁见了都会喜欢。
鹿书林被她直白的夸赞弄得有些不好意思,“谢谢。”
一位端着酒杯,气质雍容的中年贵妇走过来,熟稔地与明晴寒暄了几句,又对鹿书林点头致意,夸赞了几句她的“豪举”和“眼光”,又去应酬他人了。
待那人走远,明晴凑近鹿书林,压低声音,带着点八卦的兴奋:“刚才那位张太,你不认识吧?她老公可是沪上数得着的富豪。不过,她最出名的身份,大概是安总安逸的大学同学呢。”
“安总的大学同学?”鹿书林心中一动。
在这种娱乐场,提富豪没用,提珩世才有面儿。
“对啊!”明晴努努嘴,示意鹿书林看向不远处被几位贵妇围着的张太,“喏,正聊着呢,话题八成又绕到安总身上了,她好像挺爱提这茬的。”
鹿书林下意识地侧耳倾听,果然,那边传来刻意压低却依旧清晰的谈笑声。
“说起来,安逸那时候可是我们系的计算机天才呢!”张太的声音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追忆,“就是...啧啧,太缺钱了,不然凭他的脑子,早该...”
她的话戛然而止,带着一种“你懂的”的讳莫如深。
另一位贵妇立刻接腔,语气带着明显的轻蔑:“关键是,穷还瞎讲究!我记得特别清楚,有一次,她在学校里摆摊卖那种...好像是盗版软件光碟?”
“对对对!”张太捂着嘴笑,仿佛在讲一个极其好笑的段子,“我当时正好路过,看她蹲在那儿摆摊,怪可怜的。我就问她,你在勤工俭学?’她点头说是。我又问她,你是复旦的学生?’她也点头。我好心好意说这些我全要了。你猜他怎么说?”
她故意停顿,吊足了周围人的胃口。
“怎么说?”众人好奇。
张太模仿着一种她认为的“清高”语调,“她很认真地跟我说,‘很抱歉,不能全卖给你。’我问为什么呀?她又说,‘因为这样我觉得你在可怜我,我只是想卖给真正需要的人。’你们听听!死要面子活受罪!”
周围响起一阵附和的笑声。
“还有呢,”另一个声音加入,带着更深的嘲讽,“听说她后来还说什么要通过写代码改变世界?哈!结果呢,还不是...”
鹿书林只觉得一股血直冲头顶,安逸卖碟片的样子,她拒绝施舍时的自尊,她曾经有过的、改变世界的天真梦想...
这些被她们当成茶余饭后的笑料肆意咀嚼、践踏,她攥紧了拳头,指甲几乎嵌进掌心,身体下意识地就要朝那边走去。
“诶!”明晴眼疾手快,一把拉住了她的胳膊,力气不小,“别冲动!”
鹿书林猛地回头,眼中是压抑不住的怒火。
明晴迎着她的目光,没有丝毫退缩,反而压低了声音,语速飞快:“我知道你生气,我也烦她们,但这是慈善晚宴,多少双眼睛盯着你?刚拍下天价藏品就冲过去跟人撕?明天头条就是‘珩世新晋一姐当众失态,疑因争风吃醋’!你信不信?”
鹿书林的胸口剧烈起伏,明晴的话像一盆冷水,浇熄了她一部分怒火,但屈辱感更甚,她看着那群还在说笑的贵妇,只觉得她们脸上的笑容无比刺眼。
明晴看她冷静了些,松开手,顺势挽住她的胳膊,将她带离人群中心,边走边用一种“姐姐教你”的口吻,开启了另一个话题。
“好啦好啦,别理那些无聊的人。我跟你说,这种场合,多认识点人脉才是正经。尤其是时尚资源!你现在可是珩世的台柱子,不能只埋头演戏,时尚这块高地必须拿下!”
她的语气变得专业而热切,像只找到了新话题的小麻雀。
“你看今晚来了多少蓝血奢牌和高定坊的大中华区负责人、公关总监?还有那些顶级造型工作室的主理人...”
明晴如数家珍:“比如那边那位,”她悄悄指向一位穿着极简黑色西装、气场强大的短发女士,“她叫叶臻,英国伯明翰时装设计海归,现在是《风尚志》的执行主编兼时尚总监!厉害吧?她还有自己的造型工作室,背靠杂志资源,实力超强!之前那个谁,那个在巴黎时装周一战封神的造型,就是她家做的!她们家风格就是轻松的高级感,特别擅长挖掘个人特质,去‘土’能力一流!多少平平无奇的艺人经她们手都焕然一新了!不过...”
明晴撇撇嘴:“有时玩先锋玩过头容易翻车,但合作的艺人忠诚度都挺高。”
她又指向另一个方向,一位正在和国际超模交谈、穿着极具个人风格印花外套的女性:“那位更绝!钟佳的御用造型师,所有电影宣传、广告、杂志封面,都是她一手包办!工作室人不多,但时尚资源简直逆天!只要她点头,高定随便借!北京那边稍微有点名气的艺人造型,很多都攥在她手里。喏,杨舒今天那身就是她工作室出的方案!”
明晴滔滔不绝,像一本活的时尚圈人脉指南:“还有啊,你看那边你的对家舒媚,势头多猛?现在人称‘红毯杀手’,她的造型就是叶臻工作室做的!所以说啊,”她总结道,用力拍了拍鹿书林的胳膊,“江山代有才人出,你光演戏可不行!时尚这块,是咖位、是商业价值、是话语权!这种酒会,能多来就多来,多认识人,多露脸,让品牌记住你!懂吗?”
鹿书林被明晴这连珠炮似的“时尚教育”弄得有些懵,原本的愤怒和屈辱被冲淡了不少,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复杂的、被强行塞入新世界规则的茫然。
她看着眼前光怪陆离的名利场,听着明晴口中那些如雷贯耳的名字和资源,再想到刚才安逸被肆意嘲笑的过往,只觉得心头那根刺扎得更深了。
低头看着自己手中刚刚拍下的、属于王贞仪的星盘复刻仪礼盒。
冰冷的黄铜上仿佛还残留着那位古代女天文学家仰望星空的执着。
而安逸,那个曾经在困顿中拒绝施舍、梦想用代码改变世界的青年,如今又在哪里仰望?
她晦暗的过往,是否也像这星盘上刻画的星辰轨迹,早已注定?
明晴还在热情地介绍着下一位造型大咖,鹿书林的目光却穿过喧嚣的人群,仿佛落在了那个遥远而沉默的身影上。
手中的星盘,越发沉重,像一句无人听见的叹息。
此刻,她只想成为能驱散那人心头阴霾的一线天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