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照一纸合同衍生出来的口头约定,没有工作通告的日子,她就被困在这座金丝笼里。
进组如同出差,是短暂的自由,而无所事事的“休息”,则度日如年。
她不知如何与安逸相处,除了身体索取时的相对和谐,安逸甚少与她交流。
晚餐后,安逸会开始工作,那块方桌像是绝对禁地。
鹿书林只能待在客厅沙发看看剧本,或者回到卧室,像等待君王临幸的妃嫔,麻木地等待着夜晚降临。
这样的生活,早已失去了温度,只剩冰冷的程式。
听着不远处鼠标键盘噼啪轻响,鹿书林抱着膝盖蜷在沙发里,百无聊赖地换着台,屏幕的光在她脸上明明灭灭。
她不知道,背后的人只需要稍稍抬头,就能从电视反光清晰洞察她的情绪,突然,屏幕上出现了杭澈代言奢珠宝的新广告大片,光鲜亮丽,神采飞扬。
如同惊弓之鸟般她迅速用遥控器调低了音量。
晚上,安逸索取之前,唇即将落下时,她深吸一口气,终于鼓足勇气,从枕头下摸出那个早已被手心焐得微热的丝绒小盒子。
为了证明她鹿书林不欠她安逸任何东西,包括一条手链,她还是没出息的下了单。
和安逸断掉的那条一模一样,不显得她精心准备,简简单单只是弥补。
“这个…赔你的。”鹿书林将盒子塞进安逸手里,声音很轻。
她不敢看安逸的眼睛,目光死死盯着被角上若隐若现的刺绣花纹。
安逸微微一顿,似乎有些意外。
她低头,打开了那个精致的盒子,眼神瞬间冷却,里面静静地躺着一条手链。
她拿那条崭新的手链,指尖缠绕。
“一样的东西,没有存在的必要。”语气里没有怀念,没有感慨,只有一种纯粹的、对“重复”的否定,对“过去”的漠然。
随手将手链连同盒子,像丢弃一件无关紧要的垃圾,扔在了旁边的床头柜上。
“何况,我不喜欢戴这些东西。”她补充一句,发出最后宣判。
冰镇过的刀子,精准地片着鹿书林的心脏,彻底剁碎了鹿书林心中那点卑微的、关于“或许她会接受我的偿还”的希冀。
心猛地一沉。
果然,还是替代不了...
所有的自我催眠、所有“两不相欠”的借口,都在这一刻土崩瓦解。
原来不是“清算”,而是自取其辱,不是“切割”,而是更清晰地看到了自己无法替代、甚至连模仿都显得拙劣可笑的位置。
心口传来尖锐的、几乎令人窒息的疼痛。
鹿书林猛地低下头,长长的睫毛剧烈颤抖着,掩盖住瞬间涌上来的水汽。
她死死掐着身下的丝绒被面,纤细的指关节因为过度用力而绷紧、泛白,仿佛要将那昂贵的布料抠穿,掐灭自己心中最后一丝不该有的、愚蠢的火苗。
床头柜上,那条崭新的同款手链在昏暗灯光下折射出嘲讽的光芒。
浴缸里氤氲的热气,书桌后专注的眼眸,餐桌上未动的糖醋排骨,还有窗外属于上海繁华似锦、永不落幕的光海...
一切都化作了巨大的、无形的华丽牢笼,将她紧紧锁住,无处可逃。
替代?
她连做替代品的资格,都被安逸亲手、轻描淡写地剥夺了。
不知道是身体被弄疼了,还是心里某一块被弄疼了,她流着泪倔强不出一声,高.潮的喟叹和失控的痉挛被她竭力压抑在漫长的夜里。
**
陈三怡正在电脑前审核一份艺人合约,手机响起。
看到屏幕上跳动的那个北京号码,她嘴角扬起一抹胜券在握的微笑。
鱼,终于咬钩了。
几天前北京之行签约未果,按照安逸的指令,她手下庞大的营销矩阵立刻启动。
关于胡超岳原生家庭的“黑料”如同病毒般扩散开来:
【罪犯之子也能当明星?聚焦其生父酗酒伤人入狱的往事。】
【知情人士爆料:其姐麻辣烫店缺斤少两吃坏过人!】
【杀人犯基因论沉渣泛起——恶毒的人身攻击。】
【心疼影帝!心疼导演!剧组毒瘤预警!】
尽管《长灯孤眠》剧组官方发出了措辞严厉的谴责声明,但对于一个毫无背景、初入娱乐圈的新人来说,这无异于灭顶之灾。
网络暴力如同滔天巨浪,几乎要将他彻底吞噬。
他姐姐一家的平静生活也被彻底打破,不堪其扰。
“姐,你…你们还好吗?网上的话千万别信!”电话那头,胡超岳的声音带着难以掩饰的焦虑。
“我们能有什么事?就是担心你!”姐姐强作镇定,“你想想,是不是得罪什么人了?那些有钱有势的,我们惹不起啊!要不…要不咱不干这行了?”
“姐…”胡超岳的声音哽了一下,“可能…就是因为这部电影吧。”
他试图安慰姐姐,也安慰自己。
“我听说电影上映都要炒作,是不是他们…”姐姐担忧地问。
“不会的姐,”胡超岳立刻否认,语气苦涩,“就算要炒,也不会拿我这种小角色开刀,成本太高了…”
他比谁都清楚,自己只是资本博弈中一枚微不足道的棋子。
重组家庭的艰辛,生父的暴戾与入狱,毫无血缘关系的姐姐如母般的庇护与牺牲,为了减轻姐姐负担早早打工,考上电影学院被视为家庭希望却又被姐夫视为“拖油瓶”的复杂处境...
这些深埋的伤痛被**裸地摊开在公众面前鞭挞。他渴望改变命运,渴望给姐姐更好的生活,但资本的力量让他感到前所未有的渺小和无力。
曝光**、操控舆论,对他们而言易如反掌。
上海珩世,此刻成了他唯一能抓住的浮木。
强大的公关能力、安总的雷霆手段,是他摆脱困境的唯一希望。
这通电话,是绝望中的投诚。
“陈姐…”胡超岳的声音带着孤注一掷的决绝,“之前您提的条件…我同意。我愿意签约珩世。”
“好,超岳,欢迎加入珩世这个大家庭。”陈三怡的声音温和而坚定,“放心,接下来的事情,交给我们。”
猎物已入网,接下来,就是她导演的“反转大戏”了!
从“毒瘤”到“全网心疼”,珩世强大的公关机器全力开动,风向瞬间逆转,焦点从“罪犯之子”转向“苦难中开出的花”。
重点塑造胡超岳在破碎家庭中,与毫无血缘关系的姐姐相依为命、互相扶持的感人亲情,突出他品学兼优、吃苦耐劳、懂得感恩的形象。
曾经的学校老师、老邻居、甚至当年常去姐姐麻辣烫店的学生纷纷主动或被“找到”,在社交媒体发声,用真实细节描绘出一个坚韧、善良、孝顺的少年形象。
当年他穿着旧衣服在店里忙碌的清晰照片被放出,青涩却阳光的笑容极具感染力。
再曝出胡超岳拿到人生第一笔电影片酬后,毫不犹豫地全额转给姐姐,用于改善家庭生活和小店经营的细节。将“苦难”与“反哺”结合,击中大众泪点,舆论引导全网心疼胡超岳空降热搜榜首,并牢牢占据一整天。
各大媒体、KOL、普通网友纷纷加入声援,谴责之前的网络暴力,赞扬其励志精神。
电影预告片中被挖掘出他演技的闪光点,被营销号和粉丝二次创作,播放量激增。
大众对他的期待值从负面转为极高正面。
仅仅几天,舆论彻底翻盘。
胡超岳从一个被口诛笔伐的“潜在毒瘤”,变成了从泥泞中挣扎而出、品性高洁的“阳光励志标杆”。
他的个人社交账号粉丝数暴涨,路人缘极佳。
戏未正式上映,人已先红。
陈三怡看着后台飙升的数据和清一色的正面评论,满意地笑了。
这一场漂亮的公关战,不仅为珩世签下了一颗极具潜力的新星,更向圈内外展示了珩世操控舆论、化危机为机遇的恐怖实力。
胡超岳,这个曾经的“拖油瓶”,此刻,终于站在了聚光灯下,拥有了属于自己的、不容小觑的力量。
他的星途,从这一刻起,被彻底改写。
***
醒来依旧床空,床头柜上,那条被安逸随手丢弃的新手链,像一根刺,在鹿书林指尖拔不出来,发炎红肿,腐烂溃败。
她盯着它,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被角。
难道这些肌肤相亲的夜晚,对方对自己身体的执着迷恋,那些她被困在这座牢笼里的时光,安逸对她,就真的、哪怕一点点的心动都没有吗?
她真的只是那个永远无法替代“过去”、呼之即来挥之即去的影子吗?
不甘心如同藤蔓疯长,让她胸口发闷,一股冲动涌了上来。
她抓起手机,点开路文文的头像。
“文文,你谈过恋爱么?”鹿书林发送消息。
“谈过啊!”路文文秒回,“不瞒你说,还谈过好几个呢~书林姐,你怎么突然问这个?”
她最不怕路文文知道,最好是去告状,最好是让那个人知道自己的不满和计较。
“那你之前怎么知道你对象对你有没有真的动心?”鹿书林抿了抿唇,打字的手有点犹豫。
“书林姐...你?”
“别乱想,我在研究新剧本中女主的情绪,艺术来源于生活,我在和你讨论生活。”
“哎呀,这个简单!一般试验一下就好啦!看对方会不会把你的话放在心上,会不会为你做一些特别的事!”路文文发了个我懂的表情包。
“怎么试验?”鹿书林心跳有点快。
“笨呀!举个栗子!比如我前任,为了确认对方是不是喜欢我,我就说好想吃某个东西。”
“吃什么东西?女主没有想吃的东西。”鹿书林茫然。
“书林姐!我这是打个比方,你之前演偶像剧撩男主的时候不是演的挺好的吗?!”
路文文恨铁不成钢。
“再废话小心扣你工资!”
鹿书林被调侃得有点窘。
“别别别!”路文文赶紧认怂,“哎呀,就是,我当时说想吃蝴蝶酥!全上海最有名最难买的那家!重点是要表现出特别特别想吃,想到睡不着那种感觉!”
“然后呢?”
“对方要是真把我放心上,看到了自然会想办法给我弄来的,这叫投其所好,见微知著!”
手机那头的路文文继续:“然后,那天傍晚前任就拿着蝴蝶酥在我宿舍楼下等我呢。”
鹿书林看着对话框,深吸一口气。
这方法是不是有些幼稚,像个赌气的小学生,可……心底那份不甘和隐秘的期待,像小猫爪子一样挠着她。
她点开朋友圈,删删改改,最终发出一条仅安逸可见的动态:
“突然好想吃国际饭店刚出炉的蝴蝶酥啊,热乎乎,酥掉渣的那种!”
配图:一张网上下载的、金黄诱人的蝴蝶酥图片。
发完,她把手机屏幕朝下扣在胸口,感觉脸颊有点发烫,心跳得厉害。
她笨拙地设下了漏洞百出的陷阱,忐忑等待着。
猎物是否会上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