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孤儿院工作人员的初步询问没有获得更多突破性进展,吴雩决定将调查方向转向院内的孩子们。
会议室被临时布置成了相对轻松的询问室,桌上还放了些糖果和零食,希望能减轻孩子们的紧张感。
虽然孤儿院有十一个孩子,但是只有四个孩子超过了六岁。
第一个被带进来的是陈烁。
十五岁的少年,身形清瘦,穿着却异常整洁。
他走进房间,眼神平静地扫过在场的吴雩和另一位负责记录的女警何梅,没有一丝同龄人常见的局促或好奇。
他安静地坐下,双手平放在膝盖上,仿佛早已预料到这场谈话。
“陈烁,不用紧张,我们只是了解一下情况。”
吴雩语气温和,递过去一瓶水。
陈烁接过水,礼貌地说了声“谢谢”,但没有打开。
他点了点头,表示自己在听。
“昨天晚上,就是下大雨那个时候,你在哪里?有没有听到或者看到什么特别的事情?”吴雩问道。
“在宿舍。雨声很大,什么都听不见。”陈烁的回答言简意赅,声音平稳,听不出任何情绪波动。
“你和刘院长熟吗?平时接触多不多?”
“经常见到他,没怎么说过话。”陈烁的回答依旧简短。
“院里其他孩子,或者护工,有没有和院长关系特别不好的?或者发生过什么矛盾?”吴雩换了个角度。
陈烁抬眼看了看吴雩,似乎思考了一下,才缓缓开口:“孙天放经常被院长罚。因为他不听话!!”
他没有主动提及任何具体矛盾,只是点出了一个事实。
“哦?因为什么事被罚?”
“很多。顶嘴,或者完成不了院长交代的事情。”
吴雩和何梅交换了一个眼神。
吴雩继续问:“那你呢?院长对你怎么样?”
“还好。”陈烁垂下眼睑,看着自己的手指,“我很少犯错。”
之后的几个问题,陈烁的回答几乎不给任何延伸解读的空间。
他有着十五岁孩子不该有的沉着,让人难以窥探其下的波澜。
询问结束,陈烁起身离开,动作依旧沉稳,只是在关门时,目光似乎不经意地扫过走廊。
那里,下一个等待询问的孩子正不安地搓着手指。
第二个孩子是贺介源。
十三岁的男孩,比同龄人显得瘦小,低着头,缩着肩膀走进来。
他不敢看吴雩和何梅的眼睛,声音细若蚊蝇,问三句才能断断续续地答上一句。
“我……我在睡觉……雨好大……我害怕……”
提到昨晚,贺介源的眼神里充满了恐惧,不像是对凶案的恐惧,更像是对雷雨天气的本能害怕。
“别怕,已经没事了。”何梅柔声安慰,递给他一颗糖。
贺介源怯生生地接过,捏在手心
“贺介源,你来孤儿院里半年了,习惯了吗?”
吴雩试图从生活入手。
“还……还好。”男孩的声音依旧很小。
“刘院长对你们怎么样?”
听到刘院长三个字,贺介源的身体几不可察地抖了一下,头垂得更低了。
“院……院长……他……”他嗫嚅着,半天说不出完整的话,最终只是摇了摇头,眼圈有些发红。
吴雩没有逼问,转而问道:“平时和哪个小朋友玩得好一点?”
“江……江舟哥哥……还有陈烁哥哥……”提到熟悉的名字,贺介源的情绪似乎稍微稳定了一点。
“昨晚你听到三楼有什么奇怪的声音吗?比如争吵或者别的声音?”
贺介源用力摇头,带着哭腔:“没有……真的没有……雨声太大了……我什么都听不见……”
显然,从怯懦的贺介源这里很难获得有效信息,吴雩安抚了几句,便让他先回去了。
第三个是孙天放。
即将十六岁的少年,身材已经有些高大,眉眼间带着一股桀骜不驯的神情。
他大步走进来,一屁股坐在椅子上,眼神毫不避讳地迎上吴雩的打量。
“孙天放,知道我们为什么找你吗?”吴雩开门见山。
“不就是老头死了吗?”孙天放撇撇嘴,语气带着明显的不屑,“死得好。”
“哦?为什么这么说?”
“他那种人,早就该死了!”孙天放语气激动起来,“克扣我们的伙食费,动不动就打骂罚站,心情不好就拿我们出气!伪君子!表面上装得像个好人,背地里……”
他忽然顿住,似乎意识到自已说多了,生硬地转了话头,“反正他死的活该!”
“所以你觉得他是罪有应得?”吴雩追问。
“难道不是吗?”孙天放反问,带着少年人特有的尖锐,“你们不是警察吗?去查查他啊!查查他干的那些好事!”
“比如呢?他干了哪些好事?”吴雩紧紧盯着他的眼睛。
孙天放张了张嘴,最终却悻悻地说:“我哪知道具体的事,反正他不是好人!”
他表示无法提供更多细节,但言语间对刘长明的憎恶显而易见。
“昨晚你在哪里?”
“宿舍。还能在哪?”孙天放回答得很快,“雨那么大,谁出去谁傻逼。”
“有人能证明吗?”
“陈烁和江舟都在,他们可以作证。”孙天放似乎早有准备。
询问孙天放的过程充满火药味,他毫不掩饰对死者的恨意,但也坚决否认与凶案有关,并且提供了不在场证明。
最后进来的是江舟。
十四岁的男孩,脸上还带着点婴儿肥,一进来就好奇地东张西望,看到桌上的糖果,眼睛一亮,笑嘻嘻地问:“警察叔叔,这个可以吃吗?”
“可以,随便吃。”吴雩被他的样子逗得微微一笑,气氛轻松了不少。
江舟毫不客气地剥了颗糖塞进嘴里,腮帮子鼓鼓的,说话有些含糊不清:“叔叔你们想问什么?我知道的可多了!”
“哦?那你说说看,你知道些什么?”吴雩顺着他的话问。
“我知道院长可凶了!经常骂孙天放,还罚他不准吃饭!”江舟竹筒倒豆子似的说,“不过陈烁哥就很少挨骂,因为他成绩好,听话。”
“那昨晚呢?下雨的时候,你在干嘛?”
“我在宿舍跟陈烁哥下棋呢!孙天放也在旁边看!”江舟说得眉飞色舞,“后来雨太大了,我们就早早睡觉了。我睡得可死了,打雷都吵不醒我。”
“那你有没有听到三楼有什么奇怪的声音?”
“没有啊!”江舟摇头晃脑,“三楼就院长一个人住,平时我们都不上去的。诶,对了,”他忽然压低声音,神秘兮兮地说,“我前几天晚上起来上厕所,好像看到罗叔叔偷偷从后院回来,鬼鬼祟祟的,不知道干嘛去了。”
“罗叔叔?罗焕荣护工?”吴雩确认道。
“对啊!”江舟用力点头,随即又挠挠头,“不过也可能是看错啦,那天晚上有点黑……”他说话前后跳跃,真假难辨,但提供的关于罗焕荣夜间活动的信息,却与之前的调查方向吻合。
“还有别的吗?关于院长,或者院里任何奇怪的事?”何梅引导着。
江舟歪着头想了想,然后大大咧咧地一摆手:“没啦!我虽然胆子比较大,但院长死了也挺吓人的。叔叔你们快点破案哦,不然我都不敢好好睡觉了!”
四个孩子,四种截然不同的性格和反应。
陈烁的冷静近乎异常,仿佛置身事外。
贺介源的恐惧深入骨髓,却似乎不仅源于命案。
孙天放的愤恨溢于言表,动机明确但缺乏细节。
江舟的活泼下,似乎藏着敏锐的观察力,但信息的真实性需要核实。
吴雩靠在椅背上,揉了揉眉心。
孩子们并非完全一无所知,但他们的言语就像破碎的镜子,映照出孤儿院压抑生活的一角,却暂时无法拼凑出凶案当晚的完整真相。
询问室的门在江舟身后轻轻合拢,室内短暂地恢复了平静。
吴雩指尖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发出规律的轻响。
何梅整理着询问记录,笔尖在纸上沙沙作响。
“你怎么看?”吴雩忽然开口,声音不高。
何梅停下笔,略作思索:“陈烁过于内敛,不像个十五岁的孩子。贺介源的恐惧不单是因为命案,更像长期压抑的结果。孙天放对院长的恨意很真实,但他在隐瞒什么。江舟……”她顿了顿,“他提供的关于罗焕荣的信息,时机太巧了。”
吴雩的目光落在单向玻璃上,仿佛能透过它看到外面走廊里等待的孩子们。
“江舟说他们在下棋,去确认一下,昨晚宿舍里是不是真的在下棋。”
何梅会意,立即起身出去核实。
吴雩独自坐在询问室里,指尖的敲击声停了。
孩子们在长期压抑的环境中形成了各自的生存法则:陈烁用超乎年龄的冷静构筑壁垒,贺介源以退缩来保护自己,孙天放将愤怒写在脸上,而江舟则用活泼伪装敏锐。
何梅很快返回,神色凝重:“问过其他几个孩子,都说昨晚雨太大,早早就睡了,没人提到下棋的事。”
吴雩的眼神沉了沉。
孙天放和江舟在撒谎,但为什么?
“再把陈烁叫进来。”吴雩说。
陈烁第二次走进询问室时,姿态依旧安然。
“江舟说昨晚你们在一起下棋。”吴雩开门见山,语气平淡,听不出质疑的意味。
陈烁抬眼,与吴雩对视了两秒,然后缓缓摇头:“没有。昨晚雨很大,我们都在各自床上休息。”
“孙天放也在?”
“他在看一本旧杂志。”陈烁的回答很具体,反而显得真实。
“你最后一次见到刘院长是什么时候?”吴雩突然转换了话题。
“前天下午。他来宿舍检查卫生。”
“他当时有什么异常吗?”
陈烁沉默了片刻,像是在回忆:“他接了个电话,脸色不太好看。但很快就出去了。”
“听到电话内容了吗?”
“没有。”
“刘院长接电话时,说了什么?”
“他说钱不是问题,但人必须安全。”
这句话像一根极细的丝线,轻轻一扯,可能就会牵动一张我们从未察觉的巨大蛛网。
“为什么刚才不说?”吴雩的声音依然平静。
陈烁抬起头,眼神里第一次出现了些许波动:“我不想惹麻烦。”
“现在为什么又说了?”
“因为……我刚想起来,”陈烁停顿了一下,“院长已经死了。”
这句话说得极其平淡,却让吴雩感到一丝寒意。
这个十五岁少年的思维逻辑,冷静得近乎冷酷。
吴雩让陈烁离开后,江舟第二次被带进来。
他脸上依然带着开朗的笑。
“江舟,”吴雩没有绕弯子,“陈烁说昨晚没有和你下棋。你为什么撒谎?”
江舟的笑容僵住了,手指无意识地抠着桌角。
“我……我记错了。”他声音小了些,“可能是前天晚上下的棋……”
“你昨晚到底在做什么?”吴雩语气平静,却带着不容回避的压力。
江舟低下头,半晌才嗫嚅道:“我…我偷偷溜出去玩了。”
“去哪?”
“就……就在后院那边。”江舟的声音不自觉地低了几度,“我听到三楼有动静,好像有人在吵架……我害怕,就赶紧跑回宿舍了。”
“什么时候?具体听到什么?”
“大概……十点多吧。雨声太大,听不清,就听到院长好像很生气地在骂人,好像还有东西摔在地上的声音。”
这个时间点与法医推断的死亡时间高度吻合。
“为什么一开始不说?”
“我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