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去夏来,尚书府的梅花早谢,藤蔓沿着回廊爬上屋檐。风吹过青瓦,带着湿气与茶香。
顾清羽在灵堂前焚香,一如往常。她的动作轻而稳,仿佛真心虔敬地祭拜亡夫。
可她心中清楚——她这一拜,拜的不是死者,而是活人的心思。
府中平静的日子,像纸糊的窗,一捅就破。
自老夫人病后,府务由二姨太——赵氏掌管。赵氏原本与尚书无情,却擅长“掌局”。她知道府中各妾都有自己的银脉,唯独这个八姨太顾清羽,虽貌不起眼,却越来越让她心中不安。
“她守灵三年不出门,却能让铺子账目日日上报。”赵氏的贴身嬷嬷低声道,“府中几位管事都说,八姨太识数,问账极细。”
赵氏眯起眼,指甲掐着帕角。
“呵,一个寡妇若真安分,该是日夜念佛。她若真聪明,就更该早死。”
她说着,唇角一勾,语气轻柔得像在说天气:“传我话——明日正午,请八姨太到香阁用茶。记得多备些桂花酥。”嬷嬷心领神会。
第二日,天光熏暖。香阁花影摇曳,几位姨太齐聚一堂。赵氏笑容温婉,举杯相邀:“久不见八妹,今日同叙,免得人说咱们不睦。”
顾清羽身着浅灰素衣,行礼后坐下。春华在她身后候着,神情警惕。
桌上摆着一壶新茶,香气馥郁。她抬眼望那茶壶,指尖微动。茶香太甜——甜得有些不自然。
赵氏亲自斟茶,笑道:“这茶是宫中新贡,特意为你准备的。”
顾清羽微微一笑:“多谢二姐姐。”她接过茶盏,却只是端在手中未饮。
赵氏见她不动,笑意更深:“怎么,不信我?”
顾清羽神色不变,轻声道:“哪敢。只是妾身身体弱,怕甜食腻了肠胃。”
众人皆笑,有人故意起哄:“八妹妹真是娇气。”
赵氏含笑,指尖轻敲桌面。空气中那股压抑的气氛,几乎凝成形。
顾清羽抬眸,目光柔得如水,淡淡地说:“那我请春华替我尝一口。”
赵氏脸色微变,笑意一滞:“哪有让丫鬟先饮的道理?”
顾清羽轻声一叹:“二姐姐勿怪。春华从小随我,尝茶惯了。”说完,她不等人阻止,已将茶盏递给春华。
春华的指尖颤抖。她接过杯,缓缓举到唇边——就在将要触碰茶面的那一刻,忽有风从窗外吹入,吹翻桌上花盏,碎片溅出,打翻了那杯茶。
热茶泼在地上,香气骤散,竟露出一丝异味——不是桂香,而是淡淡的苦杏。赵氏的脸色一瞬间变了。
顾清羽低头,看着地上的碎瓷,语调极轻:“原来桂花酥是杏仁做的。可惜我从小对杏过敏。”众人皆惊。
赵氏咬牙,强笑道:“你误会了,八妹。只是厨子粗心,茶里放错了料。”
顾清羽抬头,眼中没有愤怒,只有一种平静得可怕的从容。“府中人手皆由二姐姐安排。厨子能放错料,也算巧了。”赵氏脸色彻底沉下,手中帕子几乎被拧碎。
当晚,府中流言四起:
“八姨太与管事通谋,意图夺权。”
“她害二姨太喝坏了身子!”
“那茶——分明是她下的毒!”
顾清羽走在廊下,听着这些碎语,面上平静如水。春华却气得直哭。
“小姐,他们倒打一耙,太欺负人了!”
顾清羽停下脚步,转身看着她。
“春华,记得我说过什么?”
“装傻?”
她点头:“装傻能活,装明白才能赢。”
她缓缓坐下,提笔写下一封信,封上蜡印:“明早,让人送去太子府。”
春华惊讶:“太子?小姐为何——”
顾清羽淡淡道:“太子来府吊唁,不会无缘无故。我给他一点线索,他会顺势插手。”“那小姐不怕被利用吗?”顾清羽目光深远:“若想活命,就要让人舍不得你死。”
翌日,御史衙门忽传圣命:太子奉旨,清查尚书府账目。
赵氏方才进膳,就被太监传唤。府中顿时人心惶惶。
萧景祈骑白马而来,袍袖翻飞,气势如寒风。他步入香阁,目光一扫——府中众人纷纷跪倒。
顾清羽也在,神情平淡,仿佛事不关己。
“尚书生前管辖钱粮,本宫奉旨查清。”萧景祈的声音不疾不徐。“昨日,府中有毒茶一事——谁能解释?”
赵氏额上冷汗直下,颤声答:“殿下明鉴,是、是厨子失手——”
“失手?”萧景祈冷笑一声,挥手。随侍太监呈上一份账册。
“此账中所载——香阁厨房每月支银二百五十两,入库银却仅百两。赵氏,你能解释?”
赵氏脸色煞白,跪地求饶。
顾清羽静静看着,不言不语。那一刻,萧景祈的目光掠过她,似笑非笑。
“顾氏。”
“妾身在。”
“你可愿协助本宫清点府账?”
顾清羽轻轻一礼:“臣妇受宠若惊。”
萧景祈看着她,忽然道:“你若有冤,尽管言之。”
顾清羽抬头,目光正对上他的——那眸光平静如水,却在深处藏着一点不易察觉的倔强。
“殿下,妾身无冤。”她微笑,“只是命长而已。”
萧景祈微怔。那一瞬,他忽然觉得,这女子已不是一枚棋子。她在棋盘上走得太稳,连他,都想看她走到哪里。
夜色深沉,赵氏被押,府中再无喧哗。顾清羽独坐窗前,手中轻捻一盏冷茶。
春华在旁低声问:“小姐,您真的不怕太子?”
她微微一笑。
“怕。”
“那为什么还靠近他?”
顾清羽放下茶盏,望向窗外的月:“因为他比别人更可怕。”
“可怕?”
“越可怕的人,越能护命。”
春华不解,却不敢多问。
月光洒在她鬓间,那枚雪簪闪烁微光。她抚着簪,低声道:
“雪落人间无声,可它终会化成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