栗夏现在现场创作一首出色的曲子已经来不及了,她只能弹一首歌高难度的大师曲作来争取挽回。
栗夏深呼一口气在琴凳上坐下,手指悬在琴键上方,准备演奏。
当第一个和弦落下时,她的心脏骤然紧缩——
中央C键的琴色不对。
本该清亮的音色变得沉闷发哑,像被蒙上厚厚的绒布。
栗夏的余光看向嫌疑人,lena就在她的前面一个演奏,她原本那首独创的曲子用了大量和弦,但当时都没有任何问题。
要站起来立刻向教授们举报有人动了手脚吗?但证据在哪?最多就是lena弹曲子的时候用力过猛不小心把琴键搞松了……
作为本场最后一位候选人,评委听了前面那么多演奏,精神和审美已经很疲劳了。到她却出现意外状况,她即使提出重新换琴,教授们肯定也会同意,但一通折腾下来,她的印象分也没了,再若只是复刻弹奏世界名曲也无甚惊艳。
Lena这么讨厌她吗?
全场寂静。
看着台上的女生许久不演奏,评委们交换着疑惑的眼神,刚想出声询问。
下一秒,只见那位女生的双手在琴键上翻飞,琴声如狂风骤雨,席卷整个演奏厅。
原本的曲目被彻底抛弃,她即兴演奏起一首自己改编的《野蜂飞舞》变奏版。
既然C键失灵——那就让整个右手升半音演奏。
但这种世界级大师的曲子可不好随便改编,要看技巧,特别是底下的教授坐着保守派。他们觉得年轻人随意改变大师曲子,是对经典的亵渎。这是吃力不讨好的活。
此刻所有音符在升调后焕发出妖异的光彩。这个巧思让原本的曲调变得更诡谲而惊艳。
评委中保守派中的埃米斯教授最初紧皱眉头,但听到变调设计后不自觉前倾身体。
最后一个和弦落下时,全场鸦雀无声———
随即,爆发出雷鸣般的掌声!
下台时,lena已经不见了,最终栗夏还是在琴房找到的她,她正在演奏肖邦的《离别曲》,好像一切事情都没有发生过一般。
“为什么?”栗夏平静地问道。
听到来人的问话,lena停止弹奏,抬头目光直视栗夏:“因为有时候我真的很嫉妒你,你看看多少优质的男人朝圣一样围在你左右,你却有底气不屑一顾。你随便一穿就是一件名牌衣服,一个名牌包包。你只是失去一次获奖名额又怎么样?你明明拥有这么多!”
栗夏哑然失笑,这还是她之前离家时从家里带来的。居然给Lena造成这样的误会?
“这就是你不择手段的原因,仅仅因为嫉妒?”
lena发出一声讥讽的轻笑:“不是你说理解不折手段的人吗,怎么不择手段到你头上你就受不了?”
“但你的不择手段也毁了自己,自从你起了剽窃的心思开始,你就与音乐女神越走越远,她不会再眷顾你,那些不堪情绪会永远如蛊虫一样陪伴在你创作音乐的每时每刻,蚕食着你的创造力!”
听到这句话,Lena突然破防大喊:“那我有什么办法,我真的很需要这笔钱....我妈妈病了,M国医疗保险数额巨大,我们没有能力买,天价医疗账单就像个无底洞,像你这样的富家女懂得什么叫走投无路吗?!”
“你怎么知道我不懂……”栗夏俯视着蹲在地上奔溃大哭的女人,没有怜悯,转身离开了。
栗夏打开公寓的门径直走向小客厅,把包放在沙发上,静静地看着前方虚无的黑暗。
一团毛茸茸的黑影悄无声息地滑到她脚边,平时高冷的煤球居然过来蹭她的腿。
经过半年好吃好喝的伺候,煤球已经是只圆润的小猫了,再也看不出来刚救回来那半死不活的样子。
栗夏撸着煤球圆滚滚的下巴,它发出舒服的咕噜咕噜声。
在一人一猫玩得开心的时候,门外传来了敲门声,栗夏起身疑惑地走向门口,打开灯。
透过猫眼,一位约莫30岁左右的亚洲面孔的女性站在走廊,乌黑的头发松松地挽在发尾,几缕碎发垂在耳旁,衬得她的鹅蛋脸格外的温婉。
“你好?”栗夏打开门,略带迟疑地问道。
女人手里捧着两个用新鲜粽叶包的粽子,还冒着微微的热气。
“你好,打扰了,我是前几天搬到这的租客,我叫林雨晴,就住你斜对门。”女人抬了抬手里的粽子,“今天是Z国的佳节,我闲着没事就自己包了些粽子,想送给邻里吃吃。”说着便把粽子递给栗夏。
已经好久没吃过这些东西了呀,是有些怀念。在异国他乡遇到同胞总是会让人觉得亲切的,栗夏道谢:“谢谢你。”
“不客气。"林雨晴微笑道,声音里带着大姐姐特有的包容,“我刚搬来不久,看到门牌上的姓氏,猜你也是Z国人。真的很开心能遇到同胞,我包的是家乡的传统口味,咸蛋黄和五花肉的,不知道合不合你胃口。”
栗夏低头看着手中的粽子,心暖了几分:“我叫栗夏,真的很感谢你的心意。”
“栗夏?名字真好听。”林雨晴眉眼弯弯,“我今年刚满三十,算是你姐姐辈的了。以后要是想吃家常菜,随时可以来我那儿坐坐。”
关上门后,栗夏小心翼翼地解开棉线,剥开粽叶,晶莹的糯米中嵌着金黄的咸蛋黄和肥瘦相间的五花肉,香气瞬间充满了整个房间。她轻轻咬了一口,熟悉的味道在舌尖绽放,这位姐姐的厨艺是真的很好。
煤球不知何时凑了过来,好奇地嗅着粽子散发的香气。栗夏掰了一小块糯米给它:“猫生长这么大,没吃过吧。”
几天后公告栏的获奖名单公布了,栗夏和Lena都赫然在列。
栗夏没有去举报Lena,一是证据很难取证,更重要的是没有必要。
学校星辰奖项的奖学金汇款下面的附言栏上面还写着一句拉丁文———
Per aspera ad astra(循此苦旅,以达星辰)。
看到这句话她真的好想流泪,音乐这条通天路真的很难走,从来不是台上阳春白雪的烂漫坦途,这是一程苦旅。在这个领域光有天赋还不够,因为天赋总会被耗尽的,还需要日日夜夜不辞辛苦的练习。
而她居然一个人坚持了这么久。
刚领完奖金,一通电话打了进来。
“是栗夏同学吗?”电话那头是个温和的女声,“我是茱莉亚就业指导中心的达芙妮老师。你还在找兼职吗?”
栗夏想起自己一年前好像是有在学校就业帮助网站填写了自己信息,但是很久都没有消息,她就去找酒吧驻唱了。
“是的,不过我已经找到了。”
“这有个机会你可能感兴趣。奥希尔家族正在为他们的孙女寻找钢琴陪练,时薪很高,300美金一小时,而且他们特别指明要亚裔学生,最好是会讲中文的。”
“明天下午三点,有兴趣来面试吗?”
栗夏听到时薪是300美金,本想拒绝的话咽进了肚子:“当然,我想试试。”
第二天,栗夏如约到达奥希尔庄园,门口迎接的管家领着她穿过如迷宫般的绣球花簇走廊,最后停在一间占地面积极大的音乐室,紫藤花从玻璃穹顶垂落,像童话里的花房。
“艾玛小姐马上就到了。”管家微笑道,“栗小姐你要通过艾玛小姐的考验才能留下,她是个很有主见的孩子。”
话音刚落,一个穿着公主裙扎着蝴蝶结的小女孩就蹦蹦跳跳跑进来了,蓝眼睛亮晶晶的。
“你就是新老师。”艾玛打量着这位漂亮姐姐,“你什么都会弹吗?”
“李斯特的《钟》,你能示范吗?”
果然出了个难题。
《钟》本就是超高难度曲目,鲜少有人尝试。栗夏看着小女孩眼中闪烁的得意,轻轻卷起衬衫袖口。
当最后一个音符在琴房回荡时,艾玛的耳尖微微发红。但她很快又抬起下巴:“看来你还是有两下子的,那我今天就要学这首曲子了。”
听到艾玛的要求,栗夏微微皱眉:“我们需要从基础的音阶练习开始准备。”
艾玛猛地站起来,琴凳在地板上刮出刺耳声响:“我不练基础曲目!你知道我祖父是谁吗?”
栗夏表情没变,按了下中央C键:“知道。但这不妨碍你连这个最简单的音都弹不准。”
艾玛的蓝眼睛瞬间涌上泪水,恼羞成怒道:“我不要你这位钢琴老师了,我不喜欢你!我要换人!”
栗夏也是从零基础开始学起的,自然知道女孩的心思。基础的音阶练习实在是太枯燥了,她只想一蹴而就学习自己喜欢的曲子。
栗夏转头看向一脸吃瘪的小女孩,眨眨眼:“不如我们来玩个游戏,如果你赢了,我就任你处置。”
艾玛这个年纪的孩子根本在琴凳上坐不住,她需要的是非常规的教学。听到她说玩个游戏就立刻感兴趣的点头答应了。
“我们来找寻大自然里《钟》的声音?”
艾玛皱起个小脸:“这怎么找?”
栗夏推开落地窗,早上晨露的积水就滴答滴答地落在玻璃上:“你听,水滴落下的声音像不像《钟》开头的三连音?”
艾玛不情愿地竖起耳朵。水珠落在不同的地方,确实发出高低不同的声响。有的清脆,有的沉闷,但连在一起,竟然真有点像那首曲子的节奏。
栗夏从窗台捡了根树枝,递给艾玛:“敲敲看。”
小女孩迟疑地接过树枝,轻轻敲打铁艺栏杆。
“再轻一点。像这样。”栗夏示范着。
艾玛学着她的动作,这次声音柔和多了。她们就这样在窗前玩了二十分钟,用树枝敲打花盆、栏杆、石板,听着不同的音高在水滴声中交织。
回到钢琴前时,艾玛的手指第一次老老实实地放在了正确的位置上。
她小声问:“为什么我在琴键上就弹不好?”
栗夏按下琴键:“因为只有学好基础的音阶,我们才能创造出自己听到的声音。”
当管家送来下午茶时,他惊讶地发现琴房里飘荡着生涩但准确的音阶练习声。艾玛咬着嘴唇练习着,手指没有再故意砸向琴键。
一下午的课程很快就结束了,艾玛忸怩地牵了牵栗夏的裙角:“老师,你下次还来好吗?我还想跟你学习中文。”
管家送她离开时低声说:“奥希尔夫人希望明天您能继续来。当然,酬劳会加倍,小姐已经赶走六位钢琴老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