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弦之哽住,有些不可置信:“那你——”
槐羽耐心解释:“吾右眼之朱红便是死亡遗迹,死而复生,加之核心的污染,带来的是思想的偏激与理智的崩溃。为压制不稳定因素,吾选择沉睡,世界交于青璃一族代为管理,他们本为协助吾守护此界而诞生,拥有职权仅次于吾,却亦因此受到他们针对。许是初次死亡之时散去的力量沉入地底,化作生灵之气浸入地表,万物疯长却又无人突破,各种猜忌四起。”
“吾沉眠之前,曾将一信物交于烛阴。只要他启用信物,吾便可感知随时苏醒。然,信物被盗,线索指向玉灵山玉魂殿。烛阴前去探查详情,玉魂殿拒不配合,并率先动用禁术,攻击烛阴。禁术来源未知,原理违背世界法则,烛阴借此烧毁玉魂殿,依旧未能寻回信物。盗贼很是谨慎,祸水东引,并未露出丝毫踪迹,甚至骗过了祂。”
“从这个世界诞生至今,世界之内所发生的一切事情祂都有记录,一切痕迹皆会留在世界核心。灵与灵之间关联交错,即便是外界来者,但凡与此界之灵存在交集,世界核心之中不可能毫无踪迹。除非,那位外来者未曾与此界之灵产生交集,并用什么方法蒙蔽祂的感知与视线……”
注意到玉弦之的心不在焉,槐羽停住。
他单膝跪在玉弦之身旁,一手搭在玉弦之肩上,一手抬起青年下巴,直视青年双眸,语气平静:“汝在走神。”
“我不明白。”
玉弦之双眼蓄积水光,只觉脑中一团乱麻,思绪混乱,声音沙哑,“我所作所为是对是错,他们究竟是死有余辜还是不该死?我一直以来坚持的到底是否是正确的?我不明白。我这一生就像是个笑话,从始至终被他们推着走路。我从未想过真相会是这样,我不明白。”
槐羽并未立即回答,他轻轻拭去青年滑落的眼泪,温声:“汝认为,何为对错?”
玉弦之眨眨眼,又一滴泪滑落。
他哽咽:“我不确定。我坚信了十几年的仇人不是仇人,我相伴十几年的父亲不是父亲,并肩作战几年的伙伴对我只是利用……事实颠覆又倾塌……我不知道我过往所学是否正确。”
槐羽再次擦去青年泪滴,盯着玉弦之眼睛,温和平静:“勿将自己框死在汝过往所学理论之中,正确与否并不绝对。汝拥有何种身份,自有何种对错,但汝若足够强大,汝便是对错。”
“汝未曾接受过青璃族长辈指引,直接成为「混沌」,而如今青璃族年长者尽亡,此后,吾将领汝入门。”
他站起身,朝玉弦之伸出手:“起来吧,吾带汝去往众生祭神之处。此生悠长,今后路途,汝还需继续前行。”
玉弦之顺着他的力道起来:“那是什么地方?去那做什么?”
见人起来,槐羽松开手,转身朝某处走去:“人鬼妖三界交界之处,神祭殿。当世俗之中有重大灾难发生时,众生领袖将汇聚此处祈愿,祂会给出决判,最终由吾执行。后来虽已荒废,但基础功能尚在,领汝去接受传承,绰绰有余。”
玉弦之捡起竹槿剑收好后,跑两步快速跟上:“如今那里会有其他人吗?”
槐羽望着前路,轻声道:“不会,如今的他们并无入殿资格。”
“这样啊……是因为犯过错吗?”玉弦之不觉皱眉,有些担心,“那我是不是也没有资格?这怎么办?”
槐羽闻声停步,侧身望向他,神色温和,浅浅笑道:“不,汝未曾被污染。”
玉弦之愣住,这才重视这个再一次被提及的词:“污染?那是什么?”
槐羽轻叹一声,继续向前走,只道:“很难说清,时机到来,汝自会知晓。”
“……嗯。”玉弦之低低应一声,紧紧跟在槐羽身后,微微低着头,抿着唇不再说话。
不同于神族的神。他看不懂。
那双眼睛平静得能够包容一切,却又像什么都没有。
等待他的又会是什么条件?他不知道。
可是别无选择,六界不再会接纳他。
迎着夜风,他们穿过幽森的树林,经过波光粼粼的湖泊,又从沉眠妖兽旁路过,月落日升,一座烟火气息浓厚的城邦映入眼帘。
看着城门处进出的熟悉身影,玉弦之犹豫一瞬,见着身前槐羽并未改变方向,目的显而易见便是那座城邦,他不由提醒:“城门口有猎人协会的人,他们对我很熟悉,见着我保不齐会想什么方法对我们下手。”
槐羽步伐没停,凝视着整座城邦,平静而又温和:“易容术学过吗?换副面容即可。”
“学过。”玉弦之快宕机的脑子才想起这法术,慢吞吞给自己上一层幻术。
他又问:“没有直接到达神祭殿的方法吗?”
槐羽浅笑:“自是有的。只是多年过去,吾欲瞧瞧这世俗风景罢了。”
“哦。”玉弦之不再说话。
这有什么好看的?他不理解。
景色千篇一律,世俗虚伪至极。
进城之时十分顺利,城门守卫未曾出言阻挠,熟识他之人路过,也未曾多给他半分目光。
槐羽带他进入一家酒楼,寻着空位坐下,看向他:“汝许久未进食,不如稍作歇息吃过再走。这家灵食据说不错,可以试试。”
玉弦之肚子应景叫了几声,他尴尬点点头:“嗯,谢谢。”
虽说按他如今的修为理应无需进食,奈何之前的战争之中修复身体消耗的能量过大,如今急需进食补充营养,身体虚弱得类同凡人,只是再生能力极强。
槐羽叫来小二点了一桌食物,灵兽肉、灵果兼备、还有药植做成的菜肴,去除了杂质,留下方便修士吸收的精华。
都是他恢复身体所需要的。
槐羽笑着伸手示意:“吃吧,无需拘束。”
玉弦之尝了一口,咀嚼的动作停顿一瞬,色香味俱全,且是他喜欢的口味,可他从未透露过他自己的喜好。
对方比他所预料的更了解他自己。
不愧是凌驾于世间万千种族之上、世界意识的「代行使者」吗?
见他停顿,对座的青年垂眸看着菜品,透出些许忧愁:“不合胃口吗?”
此为他根据世界核心给出的过往影像综合筛选,找出最适合的一家店,并依据玉弦之的过往习惯推测出喜欢的口味、以及他身体状况点出的一桌菜,是推算谬误吗?
罕见。
玉弦之急忙摆手否认:“不不不,很好吃,就是有点意外。”
看着槐羽毫无动筷子的迹象,他下意识问,“你不吃吗?”
闻言,眼底的些许忧愁散去,槐羽释然浅笑:“那便好,无需考虑吾。”
“哦。”玉弦之垂眸继续进食,不在言语。
沉默在二者间蔓延,周遭人们的讨论亦不自觉进入他的耳朵。
“话说这都好几个月了,去讨伐的人至今都没见一个踪影,先前还能听到些动静,现在一点动静都没了,究竟是成功了还是失败了?”
“呵呵,谁知道呢,要不你去那里看看?毕竟这里离战场又不远。”
“不不不,那还是算了,那头神仙打架,我这种杂鱼还是不去了,只会白白丧命。”
“你们说,这场讨伐,哪一方会获胜呢?”
“肯定是六界联盟啊!聚集了六界最强精英二十万,对面青璃族仅有几十人,怎么看都是六界联盟会胜吧!”
“唉,我看未必,你忘了某些势力被灭的事了?就单说十几年前的玉魂殿灭门事件,玉魂殿诶,仙界数一数二的存在,被一夜灭门,玉灵山还被烧得渣都不剩,且据说仅出动青璃族一人,多可怕!”
“话说上次六界联盟是什么时候?六界联盟……真是罕见。且不说仙界与魔界向来不和,神界那群向来热衷冷漠旁观的竟然也出动了,难得。”
“听说联盟集结的前一个月,魔尊莫轩和仙界第一宗掌门雨荷就因某件神器归属问题起了争执呢~双方都杀了对方半数弟子,啧啧。”
“上次六界联盟还是在七百年前,小道消息,来源可靠,那次六界各自出了两万余人,不知用了什么阵法,献祭了足足十万人,只为杀死某位身居高位的大人物!”
“欸?不过那位死有余辜吧,自私独裁还阻断了我们飞升的可能!神族凋敝也是那时候造成的吧!而且那位死亡后,世界各处机缘显然增多,灵气浓度显然上升一个层次!”
玉弦之进食动作一顿,抬头看向槐羽:“那些——”
白衣青年不为所动,温和地看着他:“无需理会。”
眼见一桌菜差不多清空,玉弦之放下筷子,不再想待在这里:“我们走吧。”
“好。”
槐羽从袖中掏出灵石付给掌柜,带着玉弦之出了店门。
玉弦之有些诧异瞅他一眼,又瞥向他衣袖处。
白衣青年笑着解释:“遮掩而已,吾身并无其他空间器物,媒介即吾自身。往昔游走尘世,难免会产生交易,避免引人注目,故出此策。”
“哦。”
二人在城中又走了许久,才来到这座城邦的另一端。即将出城之时好巧不巧遇上了……强抢民家少男,在他们的必经之路上。
玉弦之:“……”
两个青年壮汉追着一个纤细男孩。他们刚抓住男孩,把他摁倒在地之时,男孩看到玉弦之和槐羽二人,面露希冀,带着哭腔大喊道:“救命!救我!我不要回去!”
俩壮汉见状抬头凶神恶煞看着他们:“奉劝你们不要多管闲事!”
玉弦之停在他们十米之外,冷漠看着这一切,却见身旁之人迈出一步。
白衣青年看着男孩:“别怕。”
随后,只见白影掠过,那二位壮汉便已然倒地不起,只顾哀叫。
他扶起倒在地上的男孩,却未得到感谢之语。
衣衫褴褛的男孩拿起不知藏哪儿的匕首朝青年心脏就是一刀,出其不意的一刀得手,预料之中的鲜血并未迸溅出来。
男孩似从某种状态中清醒过来,脸上还未浮现的阴狠之色转为呆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