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孩视线缓缓上移,对上白衣青年平和的目光。
匕首捅进去的地方依旧一尘不染,他下意识后退将匕首拔出,青年伤口处显出一个空洞,白色的光点逸散,下一瞬又争先恐后去填补那处空洞,一息之后恢复如初,连衣服都未曾出现破损。
“啪嗒”,匕首掉落,男孩面露惊恐,步步后退:“怪物,怪物……啊啊啊啊啊!”
槐羽:“……”
玉弦之瞥一眼一动不动的青年,又转而凝视着慌乱跑出城门的男孩,原本冷漠的神情又冷了几个度,不禁嘲讽:“呵,果然无可救药,青璃族是对的。所以啊,烂好人当不得,一腔孤勇冲锋陷阵的热血傻子也当不得,保不齐谁就在背后捅自己一刀。”
这个世界已然成为充满淤泥的沼泽,毫无生机可言。
从言语中察觉到玉弦之情绪的变化,槐羽抬头看一眼前方某个方向:“……继续走吧。”
看来要调整一下原定路线了,还是尽快到达为好。
不知几个日夜兼程,他们来到一片雪原之上。
风雪交加之下,目之所及皆为白色,映着夜色的蓝。
他们寻了一个山洞,准备休息。
据槐羽所说,他们离神祭殿已然不远,穿过这片雪原,便可到达神祭殿入口。
山洞不深,但足够他们避风休息。
槐羽从外头布满雾凇的白色树林里折来几根灵木堆好,神火引燃,一个可供取暖的火堆就成了,二人相对在火堆两侧坐下。
不知过去多久,他已躺下闭上了双眼,意识下坠又回笼。
他迷迷糊糊半睁眼,又没抵住疲惫闭上,半梦半醒间,他听见山洞外传来说话声。
“抱歉,吾将世界……弄砸了。”
“万物弥漫着黑气,除不掉,怎么也除不掉。”
那是……那位神使槐羽的声音,他在和谁对话?
“……放心,「执行者」还余下一人,吾未从他身上探查到黑气踪迹,他可以胜任。”
“吾相信他。”
“除此之外别无他法,吾不知何时会失控……如若成功,世界就能恢复。”
什么意思?
玉弦之彻底清醒了,眼皮底下眼珠转动,但他不敢睁开眼,假装自己仍在熟睡——他不确定那位神使在他知道后又会做出怎样的举动,按兵不动,是最稳妥的方案。
可是,如果这样能清除那位神使口中的污染的话,他……甘愿配合一切。
山洞外,白衣青年的对面却空无一物。
「他听到了。」
“……”
槐羽瞥一眼山洞,只道,“他有知情权,不过早晚罢了。”
次日启程,走过茫茫雪原,尽头,他们来到一座不合常理构建的、真实而又虚幻的巨大建筑面前。
像一座高大的山,挺拔直入云端,人类躯壳模样的他在此刻显得如此渺小。
白色的建筑在这茫茫雪原之中是如此和谐,以门为界,墙面一边雕刻着万物竟生向上攀爬,一边描绘着万物坠落化为齑粉。
而与雪原格格不入的深绿色枝叶在这巨大的白色建筑中见缝插针从空隙中向外延伸,似要突破这巨大建筑的限制。
高楼的窗户、门缝……处处可见它的影子,仅有比所有楼层皆高出三倍多的一楼不见丝毫绿叶踪影。
玉弦之目瞪口呆,仰望着这座巨大宏伟的建筑,难以想象:“这就是……神祭殿?”
“嗯。”
槐羽上前轻轻一推,几十米高的白色石门顺势而开,“进去吧。”
闻言,玉弦之回过神,立即跟上。
进去之后,映入眼帘的便是一棵通天巨树。
殿堂中央,几十米粗的参天古木一眼望不到尽头,枝叶在神祭殿第二层的位置开始向四周衍生——这便是第一层外面没有绿叶的原因。
然细看枝叶,这棵巨树,与青璃族中的那棵祭坛中央的树一样,是一棵更加巨大的槐树。
玉弦之震惊过后又看一眼前方的槐羽,他抿着唇,满腹疑问却不知该不该问,或是从何问起。
随着他跟随槐羽在巨树下停住,他没忍住问:“我应该怎么做?”
“于此处站好即可。”
槐羽转身,面对着他笑道,“吾将开始传承仪式。”
最初的古槐树见证之下,巨大而繁杂的阵法自白衣青年脚下展开,以槐羽、玉弦之为中心,向四周伸展。白色的光点从槐树上落下入阵,稀稀疏疏遍布整个神祭殿。
槐羽双手结印,白色的光点汇聚成一条又一条的丝线,链接在阵法之上。
“吾不知那位藏身何处,亦不知那位如何将污染浸没此界,并逃过祂的视线。”
“身为祂的「代行使者」,吾只能出此策略。”
“这个世界还很年轻,祂与吾说,祂不想毁灭。”
“故,吾将交替吾之职权,授位于汝,可否接受?”
玉弦之望着槐羽温和认真的神色,张了张嘴:“我……接受。”
所以青璃族的传承什么的,都是骗人的,青璃族不需要传承,需要传承仪式的是神权更替。
渐渐的,白色的丝线漂浮在他周身,轻轻缠绕着他,没入他的肌肤——发丝、脖子、胳膊、手臂、腰腹、腿等等,处处皆是。
一股细微的暖流随着丝线的缠绕,在他冰冷的身躯中游走。
他好像听到有人说,神使的职责是守护世界安全运行,那是神使诞生之时被赋予的意义。
对方告诉他,但接受神权之后的他不用,按照他自己的做便可,因他存在的意义与最初的神使不同。
然而,他动不了了。
体内自心脏处传来一股阴冷气息向四肢蔓延,手脚似乎失去了知觉,全然不听他意识使唤。
他不明白问题出在何处,努力集中精神,视线再次明晰,他茫然地看向那位还在嘱托些什么的异瞳神使,欲开口提醒,却发现他根本无法张开口!
精神瞬间紧绷!不对!
如同泼墨的雾气从他身上溢出、蔓延,迅速攀爬到槐羽身上!
玉弦之愕然,那是什么?为什么会出现在他身上?!!
而异瞳神使看见他身上的黑色雾气的瞬间,便冷下脸:“污染的源头……这位,从未现身的异界来者。”
“没想到你会寄居在玉弦之身上。”
墨色的雾气一缕一缕在槐羽身后汇聚,一个黑发黑瞳的男性从浓雾中显现,墨色长发披散,穿着黑色单衣,一手绕过肩,虚握着异瞳神使苍白脆弱的脖颈,另一只手搭在槐羽的另一侧肩上。略显少年气的脸庞凑到槐羽右侧,那张脸平静无波,冷白的皮肤在极致的墨色对比下恍若阴鬼,浓郁至吞噬一切光亮的墨瞳中对一切只有冰冷的漠视。
那双黯淡无光的墨瞳观察着此方世界的神使,声音冰冷漠然:“传承仪式一旦开启便不能停止,而在这过程中,就算是你也无法阻止,无法抽身。”
“没想到你的神使之位真的能更替。”
槐羽温和的面容未有变化,只是周身气势瞬间变化,四周灵气顷刻暴动,空中飘荡的白色丝线随之摇晃。
然一切暴动尽数被迅速蔓延的黑色雾线镇压,墨色的雾气汲取着逸散的能量,顺势借力疯长!
黑衣青年的压迫力丝毫不输身为此界最强者的神使槐羽,甚至比此时的槐羽更胜一筹!
他将虚握在槐羽脖颈上的手略微收紧,黑色的透明丝线顺着黑衣青年的意志没入槐羽躯壳之中。
玉弦之惊愕地看着这一切发展却无可奈何——光是槐羽释放的压迫力他便是勉强能承受,看样子这还是槐羽顾及他有所收敛的情况,更别说来自那位黑衣青年毫无顾忌的威压了。
这时,他才有槐羽是此界神使的真实感。
这便是他们所追求的力量吗?可槐羽如此强大,又是如何被远弱于他的六界之人所杀?
通过白色丝线没入他身体内的力量正在迅速帮他修复着身上受到的损伤,诸多疑问不会再有人帮他细细解答。
他看见对面槐羽的眼眸里的挣扎之色,红白异瞳之中清明与暗沉交错,疯狂与理智交织。
最后,槐羽露出一个温和的笑容,凝视着玉弦之:“抱歉,弦之,以后莫要再被利用了。”
语落,红白色异瞳至此失去光泽,槐羽身躯彻底安静,结印的双手自然下垂,犹如一座无悲无喜的雕塑。
黑衣青年端详着槐羽的神情,确定槐羽彻底在他掌控之下后,身形瞬间散开融入雾气之中,下一秒,出现在玉弦之身前。
失去力量维持的阵法在黑雾侵蚀下岌岌可危,阵法上的白色丝线断了一根又一根,消散的白色光点也被黑雾吞噬得一干二净。
一头墨发披散长至脚踝,一张脸神情淡漠,不见任何喜怒哀乐。完全控制此界神使之后,黑衣青年丝毫没有收敛自己的威压,只对玉弦之道:“倘若不想你们世界的神使彻底死去的话,就守护好这个世界别让它毁灭吧。毕竟仪式失败,这个世界依旧与他的命息息相关。”
“当然,你也可以不听我的忠告毁掉这个世界,选择在你。”
说完,便不再于此地驻足,转身操纵槐羽破开空间。弥漫在神祭殿的黑雾迅速收拢,回到黑衣青年身上,脚下白色的阵法也因失去支撑溃散,他迈着步伐进入裂缝,此界神使紧跟其后。
殿堂中的威压消失,撕开的裂缝彻底合上。
在夺回身体控制权的刹那,玉弦之瞬间丧失所有力气,跌坐在地上,泪水控制不住从那双空洞的双眼中流出,眼中的血色更加浓郁。
他想起来了,那双毫无情感的黑瞳,曾在他的一场梦里一直凝视着他,之后便再无踪迹,蛰伏至今,一切都在那位预料之中。这是一场针对他们世界神使设的局,至少长达几百年,目的是带走槐羽。
他是最后的拼图。
空旷的殿堂之中,青年迷茫的呢喃回荡。
“人是我带来的。”
“仪式失败,槐羽被带走了。”
“青璃族我杀的。”
“我杀了我父亲。”
“我杀了我养父。”
“我带着六界人杀死了我所有同族。”
“我又杀了所有六界来人。”
“我害槐羽被控制的。”
“我……不会让我们的代行使者死去的。”
“我会守护好这个世界。”
“我要守护好这个世界。”
说着,玉弦之忽然扶额大笑,“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没有人无辜。”